鲁迅八
墨写的文字,偕美丽而勇敢的死难者长存。
鲁迅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北京一时盛传:当局要抓他。
北京是待不下去了。鲁迅和许广平去了上海。又分手,相约过两年再见面。师生情侣频繁通信。《两地书》是二十世纪的经典情书。
鲁迅到厦门大学任教,任文学系教授兼国学研究院教授。这所大学背山靠海,鲁迅几乎独住一栋临时安顿他的生物学院的三层楼,夜里听呼呼的风声,白天看茫茫的大海。
鲁迅也到沙滩上捡贝壳。
他整理《汉画像考》、《古小说钩沉》,并将这两本书付印。此前的已在北京出版。以及杂文集。
编古籍,伴随着孤寂。
教学的头绪很多。累了一天,独自上三楼,有时自己做饭吃,自斟自饮。学校的教员多玩家,且排外,鲁迅和他们格格不入。
鲁迅后来在中形容厦大的孤寂的生活:这寂静“浓到如酒,令人微醺,望后窗外面骨立的乱山中许多白点,是坟冢;一粒深黄色的火,是南普陀寺的琉璃灯。前面则海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简直似乎要扑到心坎里。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零落,死灭,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
寂静喧嚣着。
这是我读过的关于寂静的最出色的文字。寂静之色香味扑面而来。这是海洋般的寂静与喧嚣。
寂静与坟冢,于鲁迅仿佛有某种亲和力。
他在坟前照了一张相,并寄给北京的朋友。
肖红写过鲁迅先生走夜路将“鬼魂”踢成活人的故事。
对死亡的敏感,对孤寂的亲近,几乎是一切天才思想家的先天素质。历数西哲或诗人艺术家,谁不敏感着死亡呢?以布勒东、阿拉贡为代表的超现实主义者宣称:死亡乃是唯一的主题。有个巴黎诗人布置他的房间,墙上贴满了“死亡通知书”。死亡是人生的极限,是无底的深渊,是短暂者返身打量一切生存的最佳的炽热地带。
孔子曰:“不知生焉知死?”
西哲云:“不知死焉知生?”
两个追问,在鲁迅身上合而为一。
而两千多年前的儒学圣人将死亡与知性相连,表明思之力已抵达“坟”前。可惜圣人止步了。
可惜鲁迅在坟前留影,并给一本杂文定名为,学者们似乎鲜有思考。
鲁迅太熟悉寂静、孤独、死亡与黑暗了。思想的原发地带,此四者为常态。
现实的层面,则是无声中听有声,听惊雷;黑暗中寻光明。
1927年,鲁迅去了有“革命策源地”之称的广州。他到黄埔军校演讲,强调枪杆子的重要性:一首诗吓不倒孙传芳,一个炮弹却能将他轰走。
中山大学他是唯一的正教授,兼文学系主任,月薪三百大洋,可能相当于现在的两三万块钱。他住在东堤的白云楼。许广平当他的助教。她是广东人。
鼎鼎大名的鲁迅,自然被视为社会名流。各式请柬雪片般飞来,名人请名人,要员请名人,其中有孔祥熙、戴季陶、陈公博这样的显赫人物。而那些自以为是个人物的人也请鲁迅吃饭,真是五花八门。鲁迅不吃这种饭,拒绝十分彻底:门上贴出四个字“概不赴宴”。吃一回就会有十回……鲁迅之所以能够发现各式“捧杀”,与他拒绝成为名流、拒绝插上各式身份标签有关。赴许多饭局,说无穷套话、废话,对一个思想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萨特曾形容这类饭局:不是人吃东西,倒是东西吃人。
萨特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理由是:拒绝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加缪并不拒绝这个奖项,却同样讨厌社交。
多少英才被无谓的应酬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