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5节
墙后是16楼,二者之间的尺寸之地,常年幽静无人,与一墙之隔的三角地相比,如遭遗弃。她拉你离开人群,她说,我不喜欢人多。于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你们如偷窥一般,看不远处人人狂欢。她的手似乎轻轻勾了一下,又勾一下。你不明白月光怎能如此明亮,涤净所有声光电影,令你一下想起初见她那个傍晚。你转脸看她时,她正匆忙将脸掉开,突然间你无比慌乱,不知是否就在此时,该抱住她,亲吻她。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你以为只因当时太怯懦,其实不是,是恐慌。她说,不知明年此时会怎样。你看到月光从三角地花坛里两株松树之间流溢,打出她柔和的侧影,又想起那时她说她不知道,不知道。眼神里真的全是茫然。你脑子里遂全是呼啸的尖叫,我不知道,不知道。后来想想真可笑,不过是拥抱,那时太年轻。可没有办法,就是恐慌,仿佛一旦揽她入怀就会沦陷。你们都一样,沉溺而自私,没一点安全感。而就在你要伸出手时,她轻轻叹口气,说,太晚了,回去吧。
那个冬天你反复吟唱那首陈旧的校园民谣。校门口的酒馆里也经常有人大声哭泣,黑漆漆的树林里,有人叹息。宿舍里的录音机也天天放着爱你爱你,可是每到假期,你们都仓皇离去。仓皇离去。你很晚走,独自留守冬季的校园,在三角地长久观察干枯的乔木。以墨蓝的天空为背景,树枝粗壮黝黑,如金属浮雕。偶尔乌鸦飞过,你莫名想起她走前最后一次约会。站在话剧散场后的长安剧院门口,你看到人群逃难般离开,像清水渗入土中。夜里十点,经过一个一个十字路口,北京的红绿灯程序复杂,令你们永远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倏忽来去的汽车尾灯几乎晃花你的眼睛,你突然听到她说,北京怎么这么大。这么大,这么多车,这么危险,这么叫人心发慌啊。
第13节:三角地 文/丛治辰(5)
回家之后,她反不再依赖手机,你总得不到她的短信回复。那晚短信再次石沉大海,你在南门的小酒馆自斟自饮,直到两点。凌晨的三角地一派狼藉,布告栏上的小广告自从放假无人更新,早已残破,纸屑滚满地。趁酒气上涌,你站在布告栏前,狠狠撕扯残留的广告。起初逞匹夫之勇,收效甚微;冷风吹到脑袋渐渐清醒,你开始认识到这是一个技术活。手指必须保持高度敏感,细细摩挲,寻找未粘严实的边角,轻轻挑起,缓慢撕开,切忌用蛮力,那只会撕裂,从而失去线索。有时浆糊的空隙在纸张中间微微鼓起,要先用指甲挤裂。凌晨四点回到宿舍,想起留在身后光秃秃的布告栏,有如决斗胜利,兴奋得不能入睡,索性八点钟直接收拾行李去赶回家的火车。
新学期你继续沉迷于这项游戏,几乎不能自拔。每个未能见她的夜晚,你都不能控制地出现在凌晨的三角地。就像你从小热衷将未好的伤疤揭开,隐秘的快乐,伴随隐秘的痛楚。你渐渐发现,完全撕掉那些广告无异帮斜跨单车的混混们清理战场。于是改变战略,只撕一半,让撕开的半截广告耷拉在布告栏上,除非清理干净,无法继续粘贴。开始有人关注此事,某天你再去时发现广告上贴着许多小小的绿色椭圆标签。北京大学广告粘贴许可证。你不免想起某个周六,大风天。想起小饭馆里你们说过的话,窗外风声呼啸,她眼睛明亮。你顿觉奇耻大辱,不禁怒火中烧,疯狂踢打已被撕得如同烂疮的布告栏。薄铁板发出空洞钝重的声响,在午夜传出很远。你听到杂沓的脚步由远而近,赶紧转身跑掉。保安的喝问声接踵而至,躲在讲堂西侧门阴影中的你,大气不出,却不能抑制,泪流满面。
三角地狭窄如邮票,拥挤如蜂房,人来人往,走丢几个绝不足奇。再次深秋时候,三角地多出一张桌子。一名骨格奇清的男子坐在桌后兜售著作,有人说是身残志坚的残障人士,有人说不是。渐渐无人议论,横竖此地从不缺奇人。初冬时候,三角地又多出一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