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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色的世界里
以被轻松地载去访友或把朋友接来看她。

    秋凉以后,林徽因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她被安排在西四牌楼的中央医院里,这是民国时期建筑的杰出创造。集民国、袁世凯式、巴罗克风格于一体的四层建筑。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帽子、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生命在这白色的世界里僵滞着,没有流动,没有亢奋,只有这白色的刺眼的安静,煎熬着灵魂。她无法拒绝这些。她现在觉得多么需要有一只手,把她的绝望稍稍阻隔在命运之上。然而,生活却像两个走得不一致的时钟,内心的一个在没有节制地奔跑,外部的一个却早就停止不动。除了这两个互相分裂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还拥有什么。

    尽管她对这白色的煎熬已不陌生。

    这个时期,她写了《恶劣的心绪》:

    我病中,这样缠住忧虑和烦忧,

    好像西北冷风,从沙漠荒原吹起,

    逐步吹入黄昏街头巷尾的垃圾堆;

    在霉腐的琐屑里寻讨安慰,

    自己在万物消耗以后的残骸中惊骇,

    又一点一点给别人扬起可怕的尘埃!

    吹散记忆正如陈旧的报纸飘在各处彷徨,

    破碎支离的记录只颠倒提示过去的骚乱。

    多余的理性还像一只饥饿的野狗

    那样追着空罐同肉骨,自己寂寞的追着

    咬嚼人类的感伤;生活是什么都还说不上来,

    摆在眼前的已是这许多渣滓!

    我希望:风停了;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对自己和他人都带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层一层把恶劣残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暂不必再有,——

    绝望要来时,索性是雪后残酷的寒流!

    这种恶劣的心绪,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她隐隐觉得,生命的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这时才感到了命运这只手的强悍。乎是她早已期待过这样的结局了。生命像一个圆,从一个点出发,最终又会回到那个点上去,谁也无法逃避这种引力。

    通货膨胀的火还在无声而凶猛地蔓延,市场上的菜蔬几近绝迹,偶尔有几个土豆挑子,也会立刻被人抢购一空。为了给林徽因补补身子,梁思成开了车,跑到百里外的郊县,转了半天,才能买回一只鸡。

    10月4日,林徽因写信给远在大洋彼岸的朋友费慰梅说:

    我还是告诉你们我为什么来住院吧。别紧张。我是来这里做一次大修。只是把各处零件补一补,用我们建筑业的行话来说,就是堵住几处屋漏或者安上几扇纱窗。昨天傍晚,一大队实习医生、年轻的住在院里,过来和我一起检查了我的病历,就像检阅两次大战的历史似的。我们起草了各种计划(就像费正清时常做的那样),并就我的眼睛、牙齿、双肺、双肾、食谱、娱乐或哲学,建立了各种小组。事无巨细,包罗无遗,所以就得出了和所有关于当今世界形势的重大会议一样多的结论。同时,检查哪些部位以及什么部位有问题的大量工作已经开始,一切现代技术手段都要用上。如果结核现在还不合作,它早晚是应该合作的。这就是事物的本来逻辑。

    这年12月手术前一天,胡适之、张奚若、刘敦桢、杨振声、沈从文、陈梦家、莫宗江、陈明达等许多朋友来医院看她,说了些鼓励和宽慰的话。

    为防万一,林徽因给费慰梅写了诀别信:

    再见,我最亲爱的慰梅。要是你忽然间降临,送给我一束鲜花,还带来一大套废话和欢笑该有多好。

    在推上手术台之前,她淡淡地投给梁思成一个无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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