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并没有去模仿,或者也还很少有人去读明文, 又因时代的关系在文字上很有欧化的地方,思想上也自然要比四百年前有了明显的改变。
这一节话论现代散文的历史背景,颇为扼要,且极明通。明朝那些名士派的文章,在旧 来的散文学里,确是最与现代散文相近的。但我们得知道,现代散文所受的直接的影响,还 是外国的影响;这一层周先生不曾明说。我们看,周先生自己的书,如《泽泻集》等,里面 的文章,无论从思想说,从表现说,岂是那些名士派的文章里找得出的?——至多“情趣” 有一些相似罢了。我宁可说,他所受的“外国的影响”比中国的多。而其余的作家,外国的 影响有时还要多些,像鲁迅先生,徐志摩先生。历史的背景只指给我们一个趋势,详细节 目,原要由各人自定;所以说了外国的影响,历史的背景并不因此抹杀的。但你要问,散文 既有那样历史的优势,为什么新文学的初期,倒是诗,短篇小说和戏剧盛行呢?我想那也许 是一种反动。这反动原是好的,但历史的力量究竟太大了,你看,它们支持了几年,终于懈 弛下来,让散文恢复了原有的位置。这种现象却又是不健全的;要明白此层,就要说到本质 的原因了。
分别文学的体制,而论其价值的高下,例如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所做的,那是一件 批评的大业,包孕着种种议论和冲突;浅学的我,不敢赞一辞。我只觉得体制的分别有时虽 然很难确定,但从一般见地说,各体实在有着个别的特性;这种特性有着不同的价值。抒情 的散文和纯文学的诗,小说,戏剧相比,便可见出这种分别。我们可以说,前者是自由些, 后者是谨严些:诗的字句、音节,小说的描写、结构,戏剧的剪裁与对话,都有种种规律 (广义的,不限于古典派的),必须精心结撰,方能有成。散文就不同了,选材与表现,比 较可随便些;所谓“闲话”,在一种意义里,便是它的很好的诠释。它不能算作纯艺术品, 与诗,小说,戏剧,有高下之别。但对于“懒惰”与“欲速”的人,它确是一种较为相宜的 体制。这便是它的发达的另一原因了。我以为真正的文学发展,还当从纯文学下手,单有散 文学是不够的;所以说,现在的现象是不健全的。——希望这只是暂时的过渡期,不久纯文 学便会重新发展起来,至少和散文学一样!但就散文论散文,这三四年的发展,确是绚烂极 了:有种种的样式,种种的流派,表现着,批评着,解释着人生的各面,迁流曼衍,日新月 异:有中国名士风,有外国绅士风,有隐士,有叛徒,在思想上是如此。或描写,或讽刺, 或委曲,或缜密,或劲健,或绮丽,或洗炼,或流动,或含蓄,在表现上是如此。
我是大时代中一名小卒,是个平凡不过的人。才力的单薄是不用说的,所以一向写不出 什么好东西。我写过诗,写过小说,写过散文。二十五岁以前,喜欢写诗;近几年诗情枯 竭,搁笔已久。前年一个朋友看了我偶然写下的《战争》,说我不能做抒情诗,只能做史 诗;这其实就是说我不能做诗。我自己也有些觉得如此,便越发懒怠起来。短篇小说是写过 两篇。现在翻出来看,《笑的历史》只是庸俗主义的东西,材料的拥挤,像一个大肚皮的掌 柜;《别》的用字造句,那样扭扭捏捏的,像半身不遂的病人,读着真怪不好受的。我觉得 小说非常地难写;不用说长篇,就是短篇,那种经济的,严密的结构,我一辈子也学不来! 我不知道怎样处置我的材料,使它们各得其所。至于戏剧,我更是始终不敢染指。我所写的 大抵还是散文多。既不能运用纯文学的那些规律,而又不免有话要说,便只好随便一点说 着;凭你说“懒惰”也罢,“欲速”也罢,我是自然而然采用了这种体制。这本小书里,便 是四年来所写的散文。其中有两篇,也许有些像小说;但你最好只当作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