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理智
直觉与理智
思想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运用语言文字而思想的,我己在物质与精神,经验与思维的两篇中约略说过。另有一种不凭借语言文字而思想的,这一种思想,最好先用不能运用语言文字的动物来说明。其实此种思想,用语言说来,便是不思想。
最显见的,如蜘蛛结网。它吐出一条长丝,由屋檐的这一边荡漾而挂到屋檐之那一边,然后再由那一边回荡到这一边挂上,如是几番荡漾,把那条丝在两檐间搭成一大间架,然后再在那个大间架里面,往来穿织,织成了一张很精很密的网。然后蜘蛛躲开了,静待一些飞虫们粘着在那网上,好充它的食料。这一段的经过,在蜘蛛说来,实在是一番绝大经纶,但他似乎并未经过有思想。但若试由你我来替作,也由屋檐之这一边,到屋檐之那一边,也像蜘蛛般,用一条细丝来凭空结成一网,那你我势非运用一番思想不可了。在蜘蛛何以不用思想而能,近代心理学家则称之曰本能。
又如蜾臝虫捕捉螟蛉,把来藏在阴处,再从自己尾梢射出一种毒汁,把那螟蛉麻醉了。然后在那麻醉的螟蛉身上放射子卵。待那些子卵渐渐孵化成幼虫,那时螟蛉尚在麻醉中,尚未腐烂,然后那蜾臝的幼虫,可以把螟蛉当食粮。待到螟蛉吃完了,幼虫也长成了蜾臝,可以自己飞行觅食了。这又是一番大计划,大经纶,但那蜾臝也像没有如此思想过,只是平白地径直懂得做这件事。心理学家也称此为本能。
其他动物界如此般的例,举不胜举。我们是否可把人类的行为移用来说明这些,认为它们实在也有了思想呢?但这种思想,显然和人类之思想不同,最多我们也只可说他们是一种默思,或说是深思。何以称之曰默思?以其不用语言,不出声,乃至不用不出声的语言,那种思,便是默思了。至于我们人类用不出声的语言在心里默思,那尚不是真默。因其只默在口,而非默在心。上举的蜘蛛蜾臝,则是默在心,因此我们人类便称他没有思。但他究与人之有思同其功用了。因此我试称之曰真真的默思。何以又称之曰深思呢?因人类运用思想,多要凭借语言文字。凭借语言文字的思想,只是把思想平铺开。即如上举蜘蛛蜾臝两例,它们那番默思的经过,若用我们人类语言文字如上述般记录表达,便是平铺开了。在蜘蛛蜾臝之本身,则并没有像我们人类所运用的语言文字,可以把它们的思想平铺放开来。因此他们之所默思,只紧紧地凝集在一点上,或说紧卷成一团,而使我们要惊奇它们的神秘了。因此我试因其深不可测,而称之曰深思。但心理学上则只叫它做本能,又称为直觉。
柏格森爱用直觉和理智作对比。若仍用我上面的话来说,仍可说理智是平铺放开了的,而直觉则是凝聚卷紧着的。换言之,理智是分析的,直觉则是浑成的。再用一个譬喻,理智譬如布演算草而得出结数,直觉的结数则不由布演,不用算草,一下子用心算获得。今试问,人类心态何以能由浑成展演而为分析,主要应归功于人类之能使用语言。一切理智分析,都得建基在时间与空间之分析上。详细说来,如蜘蛛结网,最先由屋檐之这一边到屋檐之那一边,你说这一边那一边,即有一种空间观念加入了。你说先由这一边再到那一边,即又有一种时间观念加入了。如你没有空间与时间观念之分析,你将无法说话,亦将无法思想。但亦可说,你若没有语言使用,你就无法生起时间和空间的明晰观念。如在蜘蛛的直觉里,应该没有所谓这一边与那一边的分别,也没有先由这一边而后再到那一边的分别的。如是则在蜘蛛的直觉里,应该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一切不分析,而浑成一片。再用人类语言说之,那只是灵光一闪,灵机一动而已。再细言之,在蜘蛛的直觉里,亦并没有我织成了这一个网,可以用来捕捉蜻蜓或蚊蝇之类,来为我充饥的想法。因此在蜘蛛这一织网工作中,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