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夜路冥想(2)
书房行走”,便被帝王师的身份压死在昆明湖底。当不当太监,与道德的优劣、人格的高低无关,一种体制的向心力、一种文化的惯性、并不是哪一个人所能抗拒的。艾森斯塔德在《柳识分子—一开价性、改革性及其冲击》中指出:“中国知识分子缺乏自己的组织,因而他们的组织架构几乎等同国家官僚体系。在行政上,愈是接近权力核心,则用以反抗皇帝的自主的权力基础与资源就愈少。当教育愈趋字精时,教育的具体活动往往是朝政治—一行政制度设计而行。”看来,从教育到行政的设置不过是“净身房”的延伸、变形与扩大。孜孜不倦地注释古书、考证典故,研究音韵、填写骄文,这一切不过是被阉割了的“知识太监”们的拙劣的射精行为。这样的行为能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艾森斯塔德接着说:“中国知识分子各式各样的创造活动冲击了一般性文化,而且相当高的程度上持续地形塑了中国文化。其次,对社会制度架构的建立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他们成为政策联盟的一员,丧失了大部分权力基础,也丧失了从既存制度结构中改造的机会。”读书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发财;做不了官便隐逸,隐逸是为了成名——一无论在体制内还是体制外,土人都以现存体制为价值参照系,不可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反体制”的力量。
“知识太监”所创造的知识便只能是“太监知识”。先秦子学、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清代朴学,无不是围绕皇权作向心运动,仅仅是有的轨道离中心近、有的略远些罢了,没有质的区别。无论学术内容怎么变,土人的终极理想仍未超越升官发财、为帝王师的模式。“史”的目的是“资治”,“文”的目的是“助兴”,两千年的人文传统是畸形的、单一的。片面的。所谓学富五车、德行高尚者,“礼乐兵农不务,即当世之刑名钱谷,亦情然们识,而澳管呻吟,自矜有学”。这种毫无用处的“学”,不是“太监知识”又是什么?正如明人李刚主在《恕谷集·与方灵皋书》中尖刻的批评,“宋后二氏学兴,儒者侵淫其说,静坐内视;论性谈天……而至于扶危定倾大经大法,则拱手张目……当明李世,朝庙无一可倚之臣,坐大司马堂批点《左传》,敌兵临城,赋诗进讲,觉建功立名,俱属琐屑。”喜欢“太监知识”的唯有皇帝,宋代的开国皇帝赵匡岚,用“乾德”作年号,一位“知识太监”诚惶诚恐地告诉他,五代时蜀国有个亡国之君也用过这个年号,恐怕不太吉利。赵匡激重赏此人,并深有感慨地说:“以后宰相必须用读书人!”于是“知识太监”们向这位英明君主对“太监知识”的重视感激涕零。
许多人都读过和,一个个被阉割的读书人的形象栩栩如生,令人不知是哀其不争好,还是传其不幸好。龚自珍在《记丙之际著议第五》中愤怒地谴责统治者对土人的无形杀戮:“戮之非刀、非锯、非水火;文亦戮之,名冰戮之,声音笑貌亦戮之……戮其能忧心,能愤心,能思虑心,能作为心,能有廉耻心,能无渣滓心。”那时整个中国,就是一个病梅馆,就是一个畸人馆。
然而,龚自珍深味了外在暴力的阀割的可怕,而忽视了更为可怕的内在化的自我阀割。无数读书人羡慕的状元即,是否具有健全的人格呢?我在做《元图考》中看到明朝状元丁士美所撰的谢恩表。由华美的文辞可想见其才情,由古雅的典故可想见其渊博,全文如下:“奎耀天开,万国仰文明之象,乾符圣握,一人操制作之权,荷大造以兼容,愧凡才之并录。兹盖伏遇皇帝陛下,道备君师,德作天地。尊临华夏,普六合以咸宁;仁者黎元,无一夫之不获。至敬恒持于夙夜,渊衷每敕于时几。神圣独隆,犹切永贤之念,雍熙见洽,尚勤望治之心。爱降丝伦,下询韦布。图用人理财之大要,道祈天水命之洪休。自分刍完,周克对扬明命;岂期药菲,狠蒙次第恩荣。际会风云,共庆泰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