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流浪流到死
“大国民”,可是电影业风云莫测,“大国民”越变越伟大,威尔斯却越活越衰,最后衰到没人给他钱拍片,他才只好把脑筋动到UCLA电影系设备的头上。他借他的名气,给UCLA添光彩、增气势,UCLA回报他免费使用所有拍片设备,再附赠我们这些学生给他当免费奴工,可说是各取所需。美国的大学很竞争,学校越出名、募款越容易,学费也可以收得高。如何出名呢?各校各出奇招,理学院就比赛有多少诺贝尔奖得主挤在一个系上当教授,医学院就比赛谁又完成了最新最难的手术。我们电影系所当然也要比,最长比的,就是谁家出产的校友,在好莱坞最吃得开。
想来跟UCLA争电影系前三名的,是美国东岸的纽约大学,以及跟本校同样坐落在洛杉矶的南加州大学。
纽约大学这几年最常被提的大红人校友,是拍“卧虎藏龙”的李安。南加州大学则向来标举拍“星际大战”系列的乔治·卢卡斯为他们的王牌校友。至于UCLA的电影校友呢,天可怜见,最在电影史上露脸,为校争光的,竟根奥森·威尔斯一样,也是一位越老越衰的留胡子大胖子,他就是拍出了超级经典“教父”跟“现代启示录”的法兰西斯·科波拉。
除了科波拉之外,UCLA电影系真正最有名的校友,说来尴尬,根本没进电影圈。此君乃是美国摇滚巨星,吉姆·摩里逊。
吉姆进电影系的第二年,就组了“门户合唱团”,越唱越红,红到不行,当然也就没空搞电影了。吉姆红到二十八岁,嗑药过度,死掉。又成一页灿烂传奇。
科波拉后来的钜作“现代启示录”,主题曲就用了“门户合唱团”的“末日”,也算我们家活校友向死校友致意的一鞠躬吧。
UCLA本来以为请到了奥森·威尔斯驻校,总算可以压一压纽约大学和南加州大学的气焰,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空做一场好梦。
彗星般陨落的吉姆·摩里逊也好,恐龙般倒地的奥森·威尔斯也罢,反正再大的天才也是说死就死。发过光就有爽到,活多久,是不列入计分的。
我在我系馆的置物柜,帮我那无缘的师父威尔斯布置了一个迷你小神龛。中间贴的是“大国民”最意气风发的一张剧照,照片前供了一片叶子、和小小一瓶盖的水。我还写了一个中文的“电”字,贴在小神龛的左边,再写一个中文的“影”字,贴在小神龛的右边。
经过的同学,有的瞄到了,总不免凑上来端详一看,这时我就装模作样的用手指沾一点水,洒在叶片上。
“这是干什么?”新同学们一定会问。
“这是露水,叶子上的露水。”我说完,就会吟哦一段再普通不过的金刚经:“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美国同学们听到这段话,一定会收起嘻皮笑脸,很配合气氛地做出思索的样子:
“……是吗?人生像露水、像闪电,又像泡沫、倒影吗?”他们玩味着这两句话。
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指着我写的那两个中文字,问是什么字。
我就指着“电”字说:“这就是‘如露亦如电’的‘电’。”
然后,再指着“影”字,说:“这就是‘如梦幻泡影’的‘影’。”
当他们凝视着这两个在他们眼中简直像符咒的中国字时,我就会加上这一句:“‘电’和‘影’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我们学的东西。”
这时他们就免不了小小吃了一惊:“什么?这两个字,就是中文的‘电影’吗?”
我会庄重的一点头,他们会赞叹的摇一摇头:“……生命和电影,的确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的新同学们看看我的小神龛,再看看我,有的点点头,有的还双掌合十,拜一拜,走开了。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