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
为880年年底之攻潼关。然则这时防御军的主体之神策军,为唐室宦官掌握。神策平日的军籍为长安富家子弟占有,他们借军马和制服装威风,一到作战临时出钱雇贫羸之人替代。而且潼关的防御也着重城楼,而忽视附近地形,因之也让黄巢未战先胜。
长安本身政治之混乱,也与这些流寇的故事不能分割。唐朝的中央政府自九世纪初期以来,有“北司”与“南司”的轩轾。北司为宦官的衙门,他们有四五千人,自德宗李适成立神策军,宦官取得兵权,又废立君主,有逐渐组成一个军政府,与宰相所率领的南司抗衡的趋势。
南司的文官也有它自身的毛病。在公元850年以前约四十年,最重要的争执为“牛李党”。牛僧孺与李宗闵是同年进士出身,声气相投。李吉甫和李德裕是父子,其政治力量更是一脉相传。李吉甫为宰相时牛僧孺和李宗闵曾在皇帝面前攻击他。后来牛和李德裕同是朝中重臣,先后任宰相,也将父子以来的冤仇,牵扯到一起。除了他们个性与背景之外,其政策与立场也有显明的差异。以现代术语称之,李德裕可称“古典型”、“保守派”。他认为对藩镇不可放松,一定要坚持中央的威信,在国防上也要对回纥和吐蕃采取主动,并且排斥新进文官看不起由科举出身的进士。牛僧孺可称“现实主义者”或“自由主义者”,他看清朝廷力量有限,不愿在内政外交上另生枝节,牛李两方既无合作与妥协之可能,也影响到彼此的门生子弟。
牛僧孺和李德裕在850年前后相继去世,他们的争执已成了往迹。但是朝中分裂如故。早在813年李绛即对宪宗李纯说及:“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迄至黄巢占领长安,僖宗在成都的流亡政府也仍是门户派别,各不相让。
这样一个分裂的政府赋予战局的影响则是所有的军事长官都觉得安全没有保障,于是意存观望,不愿有功,但求无过。在湖北击败黄巢军的刘巨容就是一个典型。传说有人劝他乘胜追击黄巢,流寇可望全部歼灭。他即说:“国家喜负人,有急则抚有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敌以为富贵之资。”他是否真如此直言,无法证实,但是这种态度则极普遍。即派往剿伐黄巢的大员如高骈与王铎,亦无不如此。所以战场上谎报敌情,各路缺乏协同,预为流寇留出路,不令他们作困兽斗,有战果不扩张,有时不战先溃成为官军一派普遍现象。因之政府阵容中留下了很多空隙。黄巢行动叵测,他的眼光不受局部形势限制,他能够协定大部队的行动,不可能没有纪律及军事天才,但是他的成功也还是归功于对方的弱点为多。
以上各种因素前后重叠互相印证,使我们看出黄巢的造反与一般民变的情形不同。唐代的覆亡,也与汉朝的覆亡有很大的差异。农村问题与土地占有,当然与大问题有关,可是不是最重要的环节。九世纪的中国社会,经过黄巢的骚扰,并没有完全崩溃,有如魏晋南北朝的阶段。以后宋朝的重新统一,也全赖都市里的经营,不需要在农村里改组。
可是黄巢的暴动却彻底的暴露了政府机构间各种事物无法协定的真象。这种弱点也还是要追溯于税收与财政。唐初的租庸调制,有如《新唐书》“食货志”之所云,“以人丁为本”。这样的设计,假使人口极少流动,各地情形一般均一雷同,管理他们的文官组织,也是一个庞大的扁平体,其中各种因素,都可以互相交换。中唐之后,这种情形已经有彻底的改变。杨炎的“两税”符合当时的需要,可是新制度出诸一纸文书。这时候如何按亩抽税,如何行累进税制,如何征收商人的资产税,全靠州级以下地方官作主。地方分权的门径一开,即再无法统筹归并,各道对朝廷的进奉也称“税外方圆”,也有“日进月进”。北方的藩镇既独立自主,一到九世纪初期,全国只有东南地区约占唐帝国四分之一的地方还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