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本来意思正想用“过去”来抵制“目前”,谁知一堆“过去”事情丛集到脑中后,反而更象是不易处理。她实在不知道应当怎么办,她把几封信重新一一折好,依然夹到那本《爱眉小札》中去。随意看了几页书,又好象从书中看出一线微弱光明或希望。作者是个善于从一堆抽象发疯的诗人,死去已快近十年了。时间腐烂了这个人壮美的身体,且把他留在情人友好记忆中的美丽印象也给弄模糊了。这本书所表现的狂热,以及在略有装点做作中的爱娇、寂寞与欢乐的形式,目下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已看不大懂。她看过后却似乎明白了些他人不明白的事情。
她想,我要振作,一定要振作,正准备把一本看过大半的小说翻开,院中响起皮鞋声音。那个日常贴在身边的大学生,换了一套新洋服,头上光油油的,脸刚刮过,站在门边谄媚的笑着。她也笑着。两人情绪自然完全不同。这一来,面前的人把她带回到二十世纪世界中了。好象耳朵中有个声音:“典型俗物”,她觉得这是一种妒嫉的回声。因为说这话的人已离开她很远很久了。她镇静了一下,双眉微皱问大学生:“衣服是刚做的?”
那二十世纪的典型,把两只只知玩扑克牌的手插在裤袋里,作成美丽电影中有情郎神气,口中含含糊糊的说:“我衣服好看吗?香港新样子。你前天那件衣才真好看!
我请你去看电影,看七点通场,《魂归离恨天》。”
“你家里来了钱,是不是?”心里却想,“看电影是你唯一 的教育。什么时候你才魂归离恨天?”
他憨笑着不做声,似乎对方口上说的心中想的他全明白。
因为他刚好从一个同乡处借了五十块钱,并不说明,只作出“大爷有钱”样子。过一会用手拍拍裤腰边又说,“我有钱呐!
我要买楼上票。换你那件顶好看的衣服去。我们俩都穿新衣。”
话说得实在无多趣味。可是又随随便便的说,“他们都说你美!”
她高兴听人家对她的称赞,却作成不在意相信不过且略带抵抗神气,随随便便的问大学生,“他们是谁?是你那些好朋友吧?”
大学生不会注意这种询问,因为视线已转移到桌上一小朵白兰花上去了。把花拈到手中一会儿,闻嗅了一下,就预备放进洋服小口袋中去。
她看到大学生这种行动,记起前不久看中的胡四抹粉洒香水情形,心中不大愉快,把花夺到手中,“你不要拿这个,我要戴它。”
“那不成。我欢喜的。把我好了。”
“我不欢喜。一个男人怎样用这种花?又不是唱戏的。”
“什么,什么,我不演戏!我偏要它!”大学生作成撒娇的样子,说话时含糊中还带点腻。她觉得很不高兴,可是大学生却不明白。到后来,还是把花抢去了,偏着半扁葫芦头,谄而娇的笑着,好象一秒钟以前打了一次大胜仗,又光荣又勇敢。声音在喉与鼻间压出,“同我看电影去,我要你去,换了那件顶好看的衣服去!”
她不快乐的摇摇头,“我今天不想去。你就只会要我作这些事情,别的什么都不成。
我们坐下来谈谈不好吗?为什么只想出去玩?”
“我爱你,……”他不再说下去,因为已感到今天空气稍微和往常不同。想缓和缓和自己,于是口中学电影上爱情主角,哼了一支失恋的短歌,声音同说话一样,含含糊糊,使她觉得庸鄙可笑。在笑里她语气温和了好些。
“你要看,你自己去看,我今天不高兴同你出去。”
大学生作成小家子女人被妒嫉中伤情形,咬一咬嘴唇,“约了别人?”
她随口答应说:“是的,别人约了我。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等他。你走了吧。”
大学生受了伤似的,身材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