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印象
我又回到了上海。
整整二十年在外闯荡,好像在辛苦地沿着一个大大的圆,起点与终点似乎不期而至地衔接。重叠,仿佛相当圆满地完成了人生的一段历程。
留在身后的是个确确实实的圆,是个一层层用心堆砌成的圆池。也许,过于用心而密封,池里的水不再流动,便渐渐混沌,渐渐地看不清那个被自己围起的圆池究竟囊括了一些什么。当然,实在无须再去澄清。就这样含含糊糊地留着吧。
临时借住着别人一间十来个平米的小屋,是幢三层的灰楼,年久失修,显得陈旧,但结构还好。小屋的钢窗呈小小的弧形,有五个扇面,每扇又分割成五个小棂。quot;五。五。二十五。quot;我和儿子一起数着需要一块块擦净的玻璃,只感觉像在玩着小姑娘时爱玩的那种quot;过家家quot;的游戏。
忽然捕捉到quot;过家家quot;与玩游戏的感觉,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豁朗。这大概是第一次学会让自己轻快,为此,很想好好奖励自己一番:鼓鼓地揣满一兜子钱,去哪家最最高级的服装店,气气派派地为自己花销一笔,痛痛快快地享受一次。可惜,quot;想quot;,只归于想,仅此而已,并非真有quot;气气派派quot;和quot;痛痛快快quot;之举。又开始的quot;新生活quot;,仿佛仍在重复着什么:每天依然是琐琐碎碎地奔忙着接送儿子上学;每天照旧是急急切切地一坐定就抓住那支廉价的蘸水笔起劲地爬格子。
真正的改变不了了!
来上海前,一些朋友千叮嘱,万关照:不要总苦着自己,干脆换种活法。
打心眼儿里羡慕一些人潇洒的活法,轻轻松松做事,满不在乎地处世,又能纵情玩乐。况且,时下还有句顶时髦的quot;台词quot;,玩电影,玩小说,玩人生;有人还真玩得出色、玩得轰动,把别人搅得个天翻地覆,他们又飘飘然只顾着玩自己的去了。品味这样一个quot;玩quot;字,难免有相形见绌的自卑,难免长叹短吁自己活得太陈旧。太沉重。但自卑也罢,叹息也罢,怎么也学不会quot;玩quot;,学不会潇洒。
同样写小说,人家能写得陶醉,得意时还朗朗上口地读出声。我好像没有过这般境界,总不满意,总得翻来覆去地改。写成万把字的短篇,经常废掉能写一个中篇的稿纸;脱稿部中篇,又往往已写出了长篇的字数;到了改长篇,连不懂世事的儿子都心疼了:quot;妈妈,这么多,这么多的字都白费了!quot;那些堆得尺把高的废纸,一古脑儿打发给儿子,让他在背后胡涂乱抹地学画。结果,儿子倒是不辜负废稿纸,画出了北京市千人儿童画比赛第三名,自己的小说却仍然写得平平,不怎么样。
同样生儿子,看那些年纪轻轻的少妇们,早早地就像母鸡孵着小鸡那样宁静地歇在温暖的窝里,恬适,安详地静养着了。这时刻,理应是女人最有资格任性地撤娇和发号施令的时候,她们正担负的使命足可以在丈夫面前像女皇一样居高临下。在我记忆中,似乎没有过这样quot;高贵quot;的时刻,即使在临产前,仍不得不抱过被子垫在膝盖上赶写毕业剧目;到预产期那天,住处还没着落,心急火燎地又请一位朋友用自行车驮着去德胜门外借房子;做着月子就被迫抄写毕业论文,被迫去学院争执分配问题,被迫跑人事部门去解决儿子的户口、牛奶卡。
好在,那时候真年轻,并不以为辛苦得不堪忍受。虽然拖家带口借住着防震棚。小杂院,但生活毕竟包含着一片期待和鼓舞人心的希望——大学刚毕业,儿子刚生下,还算像样的小说刚发表,对未来生活的酝酿刚开始。有两三年,完全像匹瞎马埋头地拉着小说、儿子。家三个支点撑起的quot;石磨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