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朝”一刻值千金
天起来总是心满意足的,觉得我们
住的世界无日不是春天,无处不是乐园。当我神怕气舒地躺着时候,我常常记起勃
浪宁的诗:“上帝在上,万物各得其所。”(鱼游水里,鸟栖树枝,我卧床上。)人生
是短促的,可是若使我们有过光荣的青春,我们的一生就不能算是虚度,我们的残
年很可以傍着火炉,晒着太阳在回忆里过日子。同样地一天的光阴是很短促的,可
是若使我们有过光荣的早上(一半时间花在床上的早晨!)我们这一天就不能说是
白丢了,我们其余时间可以用在追忆清早的幸福,我们青年时期若使是欢欣的结晶,
我们的余生一定不会很凄凉的,青春的快乐是有影子留下的,那影子好似带了魔力,
惨淡的老年给它一照,也呈出和蔼慈祥的光辉。我们一天里也是一样的,人们不是
常说:一件事情好好地开头,就是已经成功一半了;那么赏心悦意的早晨是一天快
乐的先导。迟起不单是使我天天快活地开头,还叫我们每夜高兴地结束这个日子;
我们夜夜去睡时候,心里就预料到明早迟起的快乐──预料中的快乐是比当时的享
受,味还长得多──这样子我们一天的始终都是给生机活泼的快乐空气围住,这个
可爱的升景象却是迟起一手做成的。
迟起不仅是能够给我们这甜蜜的空气,它还能够打破我们结结实实的苦闷。
人生最大的愁忧是生活的单调。悲剧是很热闹的,怪有趣的,只有那不生不死的机
械式生活才是最无聊赖的。迟起真是唯一的救济方法。你若使感到生活的沉闷,那
么请你多睡半点钟(最好是一点钟),你起来一定觉得许多要干的事情没有时间做
了,那么是非忙不可──“忙”是进到快乐宫的金钥,尤其那自己找来的忙碌。忙
是人们体力发泄最好的法子,亚里士多德不是说过人的快乐是生于能力变成效率的
畅适。我常常在办公时间五分钟以前起床,那时候洗脸拭牙进早餐,都要限最快的
速度完成,全变做最浪漫的举动,当牙膏四溅,脸水横飞,一手拿着头梳,对着镜
子,一面吃面包时节,谁会说人生是没有趣味呢?而且当时只怕过了时间,心中充
满了冒险的情绪。这些暗地晓得不碍事的冒险兴奋是顶可爱的东西,尤其是对于我
们这班不敢真真履险的懦夫。我喜欢北方的狂风,因为当我们衔着黄沙往前进的时
候,我们仿佛是斩将先登,冲锋陷阵的健儿,跟自然的大力肉搏,这是多么可歌可
泣的壮举,同时除开耳孔鼻孔塞点沙土外,丝毫危险也没有,不管那时是怎地像煞
有介事样子。冒险的嗜好哪个人没有,不过我们胆小,不愿白丢了生命,仁爱的上
帝,因此给我们地蔽天的刮风,做我们安稳冒险的材料。住在江南的可怜虫,找不
到这一天赐的机会,只得英雄做时势,迟些起来,自己创造机会。就是放假期间,
十时半起床,早餐后抽完了烟,已经十一时过了,一想到今天打算做的事情一件也
没有动手,赶紧忙着起来 ── 天下里还有比无事忙更有趣味的事吗?若使你因为
迟起挨到人家的闲话,那最少也可以打破你日常一波不兴无声无臭的生活。我想凡
是尝过生活的深味的人一定会说痛苦比单调灰色生活强得多,因为痛苦是活的,灰
色的生活却是死的象征。迟起本身好似是很懒惰的,但是它能够给我们最大的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