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3）
宗桢道：quot;她后来变成了这么样的一个人──连我母亲都跟她闹翻了，倒过来怪我不该娶了她！她──她那脾气──她连小学都没有毕业。quot;翠远不禁微笑道：quot;你仿佛非常看重那一纸文凭！其实，女子受教育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quot;她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来，伤了她自己的心。宗桢道：quot;当然哪，你可以在旁边说风凉话，因为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你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的一个──quot;他顿住了口，上气不接下气，刚戴上了眼镜子，又褪下来擦镜片。翠远道：quot;你说得太过分了一点罢？quot;宗桢手里着眼镜，艰难地做了一个手势道：quot;你不知道
她是──quot;翠远忙道：quot;我知道，我知道。quot;她知道他们夫妇不和，决不能单怪他太太。他自己也是一个思想简单的人。他需要一个原谅他，包涵他的女人。
街上一阵乱，轰隆轰隆来了两辆卡车，载满了兵。翠远与宗桢同时探头出去张望；出其不意地，两人的面庞异常接近。在极短的距离内，任何人的脸部和寻常不同，像银幕上特写镜头一般的紧张。宗桢和翠远突然觉得他们俩还是第一次见面。在宗桢的眼中，她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他看着她，她红了脸。她一脸红，让他看见了，他显然是很愉快。她的脸就越发红了。
宗桢没有想到他能够使一个女人脸红，使她微笑，使她背过脸去，使她掉过头来。在这里，他是一个男子。平时，他是会计师，他是孩子的父亲，他是家长，他是车上的搭客，他是店里的主顾，他是市民。可是对于这个不知道他的底细的女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子。
他们恋爱着了。他告诉她许多话，关于他们银行里，谁跟他最好，谁跟他面和心不和，家里怎样闹口舌，他的秘密的悲哀，他读书时代的志愿……无休无歇的话，可是她并不嫌烦。恋爱着的男子向来是喜欢说，恋爱着的女人破例地不大爱说话，因为下意识地她知道；男人彻底地懂得了一个女人之后，是不会爱她的。
宗桢断定了翠远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白、稀薄、温热，像冬天里你自己嘴里呵出来的一口气。你不要她，她就悄悄的飘散了。她是你自己的一部份，她什么都懂，什么都宽宥你。你说真话，她为你心酸；你说假话，她微笑着，仿佛说：quot;瞧你这张嘴！quot;
宗桢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quot;我打算重新结婚。quot;翠远连忙做出惊慌的神气，叫道：quot;你要离婚？那……恐怕不行罢？quot;宗桢道：quot;我不能够离婚。我得顾全孩子们的幸福。我大女儿今年十三岁了，才考进了中学，成绩很不错。quot;翠远暗道：quot;这跟当前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quot;她冷冷的道：quot;哦，你打算娶妾。quot;宗桢道：quot;我预备将她当妻子看待。我──我会替她安排好的。我不会让她为难。quot;翠远道：quot;可是，如果她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只怕她未见得肯罢？种种法律上的麻烦……quot;宗桢叹了口气道：quot;是的，你这话对。我没有权利。我根本不该起这种念头……我年纪太大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quot;翠远缓缓的道：quot;其实，照现在的眼光来看，那倒也不算大。quot;宗桢默然，半晌方说道：quot;你……几岁？quot;翠远低下头去道：quot;二十五。quot;宗桢顿了一顿，又道：quot;你是自由的么？quot;翠远不答。宗桢道：quot;你不是自由的。即使你答应了，你家里人也不会答应的，是不是？……是不是？quot;
翠远抿紧了嘴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