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思想问题
量施展,如阮君所言,士庶人之仁见于宗族乡党,天予诸侯卿大夫之仁见于国家臣民,有如海水中之盐味,自一勺以至于全大洋,量有多少而同是一味也。还有一点特别有意义的,我们说到仁仿佛是极高远的事,其实倒是极切实,也可以说是卑近的,因为他的根本原来只是人之生物的本能。焦理堂著《易余龠录》卷十二有一则云:
“先君于尝曰,人生不过饮食男女,非欲食无以生,非男女无以生生。唯我欲生,人亦欲生,我欲生生,人亦欲生生,孟子好货好色之说尽之矣。不必屏去我之所生,我之所生生,但不可忘人之所生,人之所生生。循学易三十年,乃知先人此言圣人不易。”案礼记《礼运》篇云: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说的本是同样的道理,但经焦君发挥,意更明显。饮食以求个体之生存,男女以求种族之生存,这本是一切生物的本能,进化论者所谓求生意志,人也是生物,所以这本能自然也是有的。不过一般生物的求生是单纯的,只要能生存便不问手段,只要自己能生存,便不惜危害别个的生存,人则不然,他与生物同样的要求生存,但最初觉得单独不能达到目的,须与别个联络,互相扶助,才能好好的生存,随后又感到别人也与自己同样的有好恶,设法圆满的相处,前者是生存的方法,动物中也有能够做到的,后者乃是人所独有的生存道德,古人云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盖即此也。此原始的生存的道德。即为仁的根苗,为人类所同具,但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各民族心理的发展也就分歧,或由求生存而进于求永生以至无生,如犹太印度之趋向宗教,或由求生存而转为求权力,如罗马之建立帝国主义,都是显著的例,唯独中国固执着简单的现世主义,讲实际而又持中庸,所以只以共济即是现在说的烂熟了的共存共荣为目的,并没有什么神异高远的主张。从浅处说这是根据于生物的求生本能,但因此其根本也就够深了,再从高处说,使物我备得其所,是圣人之用心,却也是匹夫匹妇所能潜力,全然顺应物理人情,别无一点不自然的地方。我说健全的思想便是这个缘故。这又是从人的本性里出来的,与用了人工从外边灌输进去的东西不同,所以读书明理的士人固然懂得更多,就是目不识一丁字,并未读过一句圣贤书的老百姓也都明了,待人接物自有礼法,无不合于圣贤之道,我说可以乐观,其原因即在于此。中国人民思想本于儒家,最高的代表自然是孔子,但是其理由并不是因为孔子创立儒家,殷殷传道,所以如此,无宁倒是翻过来说,因为孔于是我们中国人,所以他代表中国思想的极顶,即集大成也。国民思想是根苗,政治教化乃是阳光与水似的养料,这固然也重要,但根苗尤其要紧,因为属于先天的部分,或坏或好,不是外力所能容易变动的。中国幸而有此思想的好根茵,这是极可喜的事,在现今百事不容乐观的时代,只这一点我觉得可以乐观,可以积极的声明,中国的思想绝对没有问题。
不过乐观的话是说过了,这里边却并不是说现在或将来没有忧虑,没有危险。俗语说,有一利就有一弊。在中国思想上也正是如此。但这也是难怪的,民非水火不生活,而洪水与大火之祸害亦最烈,假如对付的不得法,往往即以养人者害人,中国国民思想我们觉得是很好的,不但过去时代相当的应付过来了,就是将来也正可以应付,因为世界无论怎么转变,人总是要做的,而做人之道也总还是求生存,这里与他人共存共荣也总是正当的办法吧。不过这说的是正面,当然还有其反面,而这反面乃是可忧虑的,中国人民生活的要求是很简单的,但也就很切迫,他希求生存,他的生存的道德不愿损人以利己,却也不能如圣人的损己以利人。别的宗教的国民会得梦想天国近了,为求永生而蹈汤火,中国人没有这样的信心,他不肯为了神或为了道而牺牲,但是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