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城与市
市”与“城”不可相提并论,而且“城”与“城”也并非就可以等量齐观。
前已说过,上古的城,主要是王朝国都、诸侯封地、大夫采邑的中心区域。显然,它们的地位,也不可能一样。《左传》称:“天子之城方九里,诸侯礼为降杀,则知公七里,侯伯五里,子男三里。”不但面积规模有大小之别,而且名词称谓也有尊卑之分。也就是说,尽管王朝国都、诸侯封地、大夫采邑都可以称为“都邑”,但一般地说,只有诸侯的封地才可以叫“都”(国都),大夫的封地则只好叫“邑”(采邑)。“都”之中,又只有天子之城才可以称为“京”。所谓“京”,也就是“人工筑起的高丘”。(《说文》:“京,人所为绝高丘也。”)天子之城曰“京”,无非取其“绝高”之意,当然其地基和城墙也会特别地高。这样的大城,普天之下当然只能有一个。所以,当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即沿明初成例,改“北京”为“北平”,便是表示“京”必须“独一无二”的意思。
“京”只能有一个,“都”则可以多一点。所谓“都”,也就是通常说的“大城市”,叫“邑之大者曰都”。它们往往也是旧的京城,或王朝祖庙所在地,叫“有先君之旧宗庙口都”。当然,也有自然而然形成的,叫“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不过,“都”再大,也不能大过“京”,若依周制,最多也就只能相当于“京”的三分之一那么大。因为“京”是“首都”,也就是“第一都邑”,当然得如北京人所说是“盖了帽”,或如上海人所说是“一只鼎一
北京是“城”,又是“京城”,而且有差不多连续八百年的“京城首都史”,所以北京不大也得大。当然,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它也必须有最高的墙和最大的门。事实上,北京的门不但多,而且大。北京内城九门和外城七门,都是由箭楼和门楼构成的双重城楼的巍峨建筑。箭楼有如城堡居高临下,门楼却大多是双层三檐的巨大楼阁或殿堂(惟东西便门例外)。两楼之间,则是一个由城墙围成的巨大瓮城。瓮城面积很大,不少瓮城里面建有寺庙或寺院,也多半有街面、店铺和树木。这可真是城外有门,门内有城,实在堪称建筑史上之奇观。
可惜,这种奇观现在我们是再也看不到 几乎所有城门连同它们的那些瓮城都已先后被拆掉,只剩下正阳门城楼和德胜门箭楼在一片车水马龙中形影相吊。但即便是这样“残缺”和“孤立”的门楼,也足以让我们叹为观止,更何况它们当年是在一片式样相同的低矮建筑之上拔地而起?七十多年前,喜仁龙曾这样描述永定门的壮观和美丽:“宽阔的护城河旁,芦苇挺立,垂柳婆娑。城楼和瓮城的轮廓线一直延续到门楼,在雄厚的城墙和城台之上,门楼那如翼的宽大飞檐,似乎使它秀插云霄,凌空欲飞。这些建筑在水中的倒影也像实物一样清晰。但当清风从柔软的柳枝中梳过时,城楼的飞檐就开始颤动,垛墙就开始晃动并破碎。”我相信,无论是谁读到这段文字,都不会无动于衷吧!
难怪喜仁龙对北京的城门和城墙充满了敬意。他在写到西直门时曾这样说:“乘着飞驰的汽车经由此门前往颐和园和西山参观的游人,到了这里会不由自主地降低车速,慢慢驶过这个脆弱易逝的古老门面。因为,这些场面比起颐和园和卧佛寺来,毕竟能够提供关于古老中国日常生活更为真切的印象。”他甚至还认为,北京的城门和城墙,是最雄伟壮观和最动人心魄的古迹。因为它们“幅员辽阔,沉稳雄劲,有一种高屋建瓴、睥睨四邻的气派一。
喜仁龙实在太敏锐 他在这些城墙和城门那里看到的,便正是北京的气派。
北京的城门楼子是拆得掉的,北京的气派是拆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