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寿亭说:“看见了,他那根文明棍我认识,就挂在走廊的衣帽架上。”
月色如水,二太太挽着家驹散步。
二太太说:“这些天你一直不太高兴,难得今天有这样的心情。”
家驹说:“我爹常对我说,平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现在还做不到,最多也就是安静罢了。”
二太太说:“我看这就挺好。这些年随着不断的陶冶,想起当初来,真觉得很幼稚。小布尔乔亚式的生活,多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教教孩子们,陪着你和大姐说说话,不也挺好吗?”
家驹拍拍二太太挽着他的那只手:“人生却待中年后,炉火是看纯青时。我出洋的时候,十分鄙视中国文化。咱这也算老了,倒是觉得中国文化里,有很多精辟的人生见解。昨天在洋行里,看了胡适之新近的两篇文章,觉得很幼稚。又读了罗素在中国大学里的讲演稿,我觉得他还不如胡适说得透彻呢!”
二太太自谦:“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讲就深了一点。我也就是看看新月派的那些诗。”
家驹侧头问:“感觉怎么样?”
二太太说:“我觉得还行。”
家驹笑了:“你感觉行,这就对了。那些诗就是写给你这种水准的人看的。当年我看泰戈尔的那些诗,就觉得一句好。”
二太太抬着脸问:“哪一句?”
家驹说:“‘亲爱的,不要未向我告别就走啊!’平白如话,很真诚。其他的我就没看出好来。”
二太太说:“徐志摩这是死了,要是不死,你这话让他听见,准得讨伐你。”
家驹笑着说:“徐志摩的飞机就撞在济南的白马山上,不用他讨伐,选一天,让东初开上汽车,咱们一块儿到那里看看,也凭吊凭吊你的偶像。”
二太太说:“一说东初,我倒想起来了,他太太兰芝,今天来了咱家,动员我去妇女建国会做点社会工作。”
家驹淡淡地问:“你怎么说?”
二太太说:“我没答应。我觉得那地方太乱,什么人都有,还有訾有德那样的男人。大姐也是这个意思。”
家驹说:“这就是成熟。做人要懂得‘避’,有些人,你认识,不如不认识。”
二太太点头:“咱们走出来很远了,往回走吧。”
二人挽着,地上投下了夫妻的影子,大致也相当于新月派诗里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