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柜子,全套都是博山大漆。这是什么样的成色!这乱哄哄的世道,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直接问问他行不行。不行?明天早上我站到街口上,大喊一声,周村的大姑娘挤破咱的门。干脆明天早晨我和咱娘去。还中举?还他娘的中风呢!”
采芹插进来说:“哪里也有你!哪有大老爷们儿去办这事儿的!”
寿亭笑着说:“不是怕你办不了嘛!”
采芹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办不了。柱子,放心吧。”
柱子不敢抬头。寿亭伸过头来惹柱子:“兄弟,当初咱破衣烂衫,左手打狗棍,右手破饭碗,曾去王举人家要过饭。到明年这时候,就给王举人家把外甥添。有点意思吧?” 采芹过来点他头,一家人笑起来。
早晨,火车上,家驹坐在餐车里。他身穿咖啡色西装坎肩,打着领结,衬衣雪白。他抽着烟,手摇着红酒,看着窗外的景色。
春天的田野带着些靠不住的希望。
性感的女侍应生走过去,家驹贪婪地用眼追着。
女侍应生回头一笑,家驹举杯还礼。
普通硬座车厢里,寿亭依然是便裤便褂。他磕开咸鸭蛋夹在烧饼里,又拿出蒜,一口烧饼一瓣蒜,很香,表情很得意……
济南三元染厂门口,大掌柜的赵东俊站在厂门口,看着工人进厂上班。这个工厂十分正规,洋灰的门垛子,后面的厂房也是西式的“一切厦”,红砖红瓦石头基。
东俊三十多岁,身材中等,老实敦厚,中式打扮。虽然表情沉静,却隐隐地透出威严,一如前人之谓“不怒而威”。
工人向他鞠躬:“大掌柜的早!”
东俊很严肃地还礼:“早,早!”
这时他三弟赵东初骑着英国三枪小飞轮自行车过来,见大哥站在门口,提前下了车。他身材高大,西装革履,只是没打领带。他推着车子走过来,笑着说:“大哥,早!”随后他小声凑近说,“大哥,别每天早晨站在这里,像个监工,工人们也害怕。”
东俊表情如旧:“我不是监工,我是让工人知道,东家来得也很早。”
东初笑笑:“大哥,陈六子跟着卢家驹去了青岛。”
东俊叹口气,看着天:“唉,是呀。咱爹嫌人家要的份子太多,放走了这个人。唉,可惜呀!”说时,神情怅惘。
东初陪着哥哥往里走:“你觉得他俩能干好?”
东俊觑着眼向前看:“不是干好干不好,咱应当想想他什么时候来吃下咱。”
东初有些惊异:“陈六子这么能?”
东俊轻轻叹口气:“三弟,这孝——是件好事,但这顺——就未必。这次我顺着咱爹,放走了陈六子,这早晚是块心病。”
东初更纳闷:“他能拿咱怎么样?你是采芹的表哥,我是采芹的表弟。再说,青岛离咱远着呢,一时半会儿不能和咱犯上顶。”
东俊依然面有忧虑: “要是没有这层亲戚,我更担心。东初,你上过大学,知道这工业和种地是两回事。从有十亩地到有一百亩地,少说也得用十年;可是工厂就不一样,从小到大,连两年也用不了。当然也能干赔了。但这个工厂到了陈六子手里,干大了,怕是用不了几年。”
东初点头。
兄弟俩来到一棵小枣树前,东俊抬手摘下一个黄叶,又说:“东初,你知道我从来不说狂话,但我心里不是不狂。咱这么说吧,除了苗瀚东——咱苗哥,我是斜着眼看山东省工商界的这些人物。陈六子——”他转向东初,“斜着眼看我。”
东初疑虑:“他敢斜眼看大哥?连个字也不认,还反了他呢!”
东俊转过脸来,停下说:“三弟,你是大学生,千万不要以为上学多,就自命不凡。你可以笑话陈六子不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