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说不上豪华,但也是殷实户,八仙桌子靠山几,条几中央放着座钟,两边各放一个博山段家窑出品的粉彩帽筒,图案是莺莺听琴之类。帽筒里插着鸡毛掸子和一个大号的痒痒挠。全字中堂是过年新挂上的,中间写的是苏轼的《题西林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馆阁体,端端正正。两边的对子是冯梦龙的旧句,也在一个方面反映出王掌柜在生意上的处境:“任凭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院子里,王掌柜的大儿子坐在小马扎上写大仿,书桌是个凳。看上去有七八岁。小儿子有五六岁,正在一个劲地抽陀螺。
寿亭进院,来到写字的大儿子跟前,摸摸他的头:“兄弟,好好写,好好念。你六哥就是吃了不认字的亏。”
大儿子停笔抬起头来说: “六哥,我爹说你都快把他逼死了。”
寿亭笑笑:“你爹是生我的气,嫌我当初没冻昏在你家门口。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这是前世的缘。写吧。”
王掌柜迎出来,寿亭急忙走向前:“叔,咋还请我吃饭呢!”
王掌柜笑笑:“我不请你吃饭,你就不让我吃饭了!”说着掀起门帘,寿亭笑着进了屋。
王掌柜堂而皇之右首上坐,伸手让寿亭坐在下首椅子上。
寿亭笑笑:“叔,咱爷儿俩差着一辈呢,我坐在你跟前,也好给你倒倒酒。”随手搬个凳子坐在桌角,紧靠着王掌柜。
王掌柜伸手拿酒壶,寿亭抢在前面拿住,按下王掌柜的手:“叔,我整天忙得天昏地暗,也难得给你老人家倒个酒。”说着把酒倒上,表情十分谦恭,像个听差。
王掌柜说:“你也满上。”
寿亭笑笑:“叔,父子不同席,叔侄不对饮,这规矩可不能破。再说了,我也是尿壶放在搁几上——不是盛酒的家伙。你喝,叔,我给你端起来。”说着把酒端起。王掌柜看了寿亭一眼,叹口气,一饮而尽。
寿亭接着给王掌柜斟酒。
王掌柜喝了一口酒,叹了口气:“寿亭,咱爷们儿相处也快十年了。你没来之前,我是周村城里第一大的染坊。这周长福也不知道哪辈子积下的德,让你昏在他门口。明明是个要饭的,大字不识一个,我就不明白你这是哪来的本事!”说罢摇头叹气。
寿亭笑笑:“叔,本事谈不上,一个小染匠,还说什么本事呀!至于我爹哪辈子积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人家当辈子行了好,所以我才玩命地干。”寿亭的话字字铿锵。
王掌柜苦笑一下:“好嘛,你是玩命干了,我可受不了了。你没来之前,周家那染坊都想卖给我了。可偏偏你来了,这是命呀!”
寿亭委屈地说:“叔,你嫌我?”
王掌柜说:“不是嫌你,寿亭呀,你快把你叔挤煞了!”
寿亭傻里透精:“叔,瞧您老这话说的!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我那边看着挺热闹,白忙活,不赚钱。”
王掌柜说:“还想怎么赚钱?这几年,周家添了十八口染缸,连着买了仨铺子。往下该买我这大昌染坊了吧?”
寿亭又给王掌柜斟酒,他自己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意思,好像是专门来侍候人的:“叔,咱们门靠门,周记和大昌是一回事。过去讲的是‘家贫望邻富’,我那买卖好了,来往的人多,你这里也跟着沾光。”
王掌柜把眼一瞪:“寿亭,拿你叔耍着玩吧?你那价钱那么低,让我怎么干?还沾光?尽给我说些甘甜不垫饥的。”这时,王掌柜已经有些酒意。
寿亭往后拉了一下凳子,装作茫然地说:“不低呀,叔。你这话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不低。你那里买卖多,一缸颜料染十几匹布。用的又是德国颜色,又鲜亮,又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