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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一九四九 黄花冈三十八年后
民国”,就濒临亡国了。

    大官人一直抬头看着这行横表,口中念念有词:“‘缔造民国七十二烈士纪功坊’、‘缔造民国七十二烈士纪功坊’,他们的功,是可以纪的,但是,‘中华民国’呢?今天我来了,‘中华民国’就亡在眼前,他们虽死犹生、我虽生犹死,‘中华民国’、‘中华民国’,是我向他们讨呢?还是他们向我讨呢?他们地下有知,应会知道,他们给不出来‘中华民国’了吧?”

    喃喃自语着,大官人走向纪念碑,一个身影先已站立在碑前,就是刚才在上面的那个窥视者。中等身材、长袍袭地,六十开外的年纪,一脸清。

    不约而同的,两人打了招呼;不约而同的,互用猜忌的眼神打量了对方。七十开外的大官人,官气不脱,但在这位奇怪的墓园先行者面前,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寒意。

    在寒意中,大官人立定碑前,仔细打量着这块碑。碑文是密密麻麻的,多年的风吹雨打,碑上不无风霜,但是大体一致,只是在“陈炯明”三个字上,出现了污涂痕迹,相当刺眼。大官人会心一笑,用手指轻触一下,侧过头来,指给窥视者一看。窥视者也会心一笑。

    “这位陈炯明先生,”大官人说,“最后开罪了孙中山,结果在碑上给抹黑了。”

    窥视者点点头。“这位先生的罪过,似乎不在开罪谁,而在他没在黄花岗死掉。他如早死了,就没有日后的是与非了。”

    “这样说来,晚死也是一种‘罪过’?”

    “晚死也许不是罪过,但晚死却使人难堪,不论使别人难堪或使自己难堪,却是‘罪过’。”

    “你这位先生说得真好!”大官人又轻又慢的鼓了三下掌。“真是深通哲理。”

    “在这碑上,”窥视者说,“‘陈炯明’的名字只是被涂黑,尚没被凿掉,已经很‘宽大’了。”

    “可能当时工具不足,上坟的人,总不习惯随身携带锤子吧?”

    “你先生说得是。”窥视者一笑。“也许,黄花岗离拿锤子的人太远了。拿锤子的都在党中央,在那边改写陈炯明的革命史就根本解决了,在荒郊野外公墓的一块碑上,也懒得追杀了。”

    “党中央有专门改写革命史的吗?”

    “早就有了吧?叫什么‘党史会’吧?”

    “‘党史会’改写革命史,专门追杀跟党中央调调不同的革命党吗?”

    “也不尽然。‘党史会’不但追杀,也会拉拢。有许多跟国民党完全没关系的革命党,成先烈后,都被国民党一网兜收了。远处不必说,这里就躺了七十二位,这七十二位,在三十八年前三月二十九革命的时候,谁是国民党啊?那时国民党还没成立呢,七十二烈士怎么竟变成它的人了呢?这不是假造历史吗?”

    “骂这票人假造历史的章太炎呢?他不是也比照陈炯明待遇了吗?”

    “从章太炎为陈炯明写的那篇墓志铭里,其实已说明了一切,墓志铭中有一段极精彩的话,章太炎说:

    君(指陈炯明)自覆两假政府(岑春和孙中山各搞一个伪政府,都被陈炯明给推翻了),有骁名,人莫敢近,卒落魄以死。余独伤其不幸,以恶名见衊,故平其议而为之铭。

    和陈炯明一样,章太炎也是革命元勋、也是最后被国民党‘以恶名见衊’的‘不幸’人物,他在国民党迫害之中、在国民党众口铄金里,仍挺身为陈炯明说公道话,他真了不起。”

    “章太炎说陈炯明‘落魄以死’,听说他死后连棺材都买不起。”

    “那时陈炯明的母亲还健在,但按老规矩,预留了寿材,只好把留给母亲用的棺材先给陈炯明用了。”

    “真令人一叹。”大官人说。“想不到以革命党自居的国民党,竟如此无情。”

    “更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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