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宕桑旺波
敬畏神明的藏民心中,不是常人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即便塔坚乃有了这个独特的权利,他仍然不敢经常踏足此地。
为了常和塔坚乃见面,仓央嘉措不得不换上便服,约上塔坚乃到布达拉宫背后的水潭边射箭。如果塔坚乃忙于生计,他就穿着便服去市集找他,有时他们就到附近的酒肆喝喝酒。
仓央嘉措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他。为了避免仓央嘉措掌控权力,桑结嘉措极少让他出席重要的场合,拉萨的贵族们大多不熟悉他的面孔。他甚至也不去讲经。而为民众摸顶赐福时,也不会有人直盯着活佛看。更重要的是,民众们都认为,活佛住在高高的布达拉宫,谁想到他会亲临这凡尘俗世。
于是他穿上便装,用上了一个新的名字——宕桑旺波。这个名字,象征着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拉萨人都不认识的普通人,一个流连于酒肆的贵族公子。这样一个名字,像是在四周密封的铁皮墙上,突然给了他一道,让他生存的缝隙。
坐在酒馆里的是宕桑旺波,一个富家公子,仿佛是原野里摇曳生姿的杜鹃。他感觉,这酒肆就是一片自由自在的海洋。酒肆的老板娘,总示以每一个人,可以化开心中阴霾的微笑。醺醺欲醉的小伙子,情意深重地凝望着脸面微红的姑娘。娇羞的姑娘,用甜美的歌声,表达着对情郎的爱意。他喜欢这个洋溢着快乐、平等、自由、真情的地方,无拘无束。他可以品着妖娆的美酒,对着心仪的姑娘,弹唱他为她作的情诗:
浓郁芳香的内地茶,
拌上糌粑最香美。
我看中了的情人哪,
横看竖看都俊美!(高平译)
仓央嘉措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也让他失去了,俗世所拥有的自由与真爱的权利。宕桑旺波没有千万人的顶礼膜拜,但他却有选择爱与被爱的权利。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何况暂时搁置的,仅仅是一个徒有的虚名。
被命运紧紧困住时,他只能选择,在夹缝的春天中,圆滑地生长。人生常常是没得选择,然而没有选择,却也是一种选择。夹缝中也有盎然的春天,这种春意,往往会有更惊人的爆发力。
三毛曾在写到:“我在想,飞蛾扑火时,一定是极幸福快乐的,毕竟,先走的是比较幸福的,留下来的,也并不是强者,可是,在这彻心的苦、切肤的痛里,我仍是要说——为了爱的缘故,这永别的苦杯,还是让我来喝下吧!”我想,不光是爱,人的向往——对真爱的向往、对自由的向往、对真理的向往,都有一种惊人的力量,让人奋不顾身。即便是后果难料,也无法叫人停止追寻的步伐。
放弃即是拥有。我们常常赞美那些淡泊名利的隐士们,能以智慧的眼光,敏锐地洞察世情。在名利丰收时,他们能果敢地褪去尊贵的身份,远遁而去。他们宁愿相信,在山花烂漫的山野,在空灵的峡谷,更能寻找到人性最真实的自我。放弃,方可彰显可贵,所以他们收获了世人难以企及的英名。这或许,是我们自我突破的道路。
在仓央嘉措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当他还是一棵,刚从泥土里挣出细弱身子来的春草,他已经在隐隐约约地践行着这真理。也许,稚嫩的他,还无法揣测这“飞蛾扑火”,将会给他的命运,划上怎样的终结。但他却一直笃定地寻觅着爱,和自由的正身。
他端起了酒杯,开始了他的诗酒人生。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古代文人,总喜欢在悲欢离合之时,以诗酒表达自己的情感。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白居易琴罢辄举酒,酒罢辄吟诗。李白恐怕是其中成就最高的一位,他“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一生的颠沛流离都化在了这酒中;快意人生时,他仍以酒助兴,“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诗,可壮志清愁;酒,可快意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