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个万籁俱寂的庐山月夜,杨度终于领悟了佛门的最高境趣
“我不是富贵人,住得惯,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居士,请醒醒!”
杨度心想,为什么要等到夜半子时才谈呢?他想起了中孙猴子的师父半夜传道的故事,颇觉有趣,遂点头答应。
听春泉之逸响,挹夏木之清晖。
杨度随着老和尚走出了泽惠寺。
这一带更加冷寂。在到达山脚的整个途中,杨度没有遇到一个人,连远远的一个樵夫的背影也望不见。一路上走着,他时常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经过一番艰难的攀援,傍晚时分,来到一座小小的古旧的寺院面前。抬头一看,长满苔鲜的青黑砖壁上有着三个墨迹暗淡剥蚀的字:泽惠寺。杨度又惊又喜,果然有这样一座寺院,若是今夜在这里遇见静竹就好了。
“居士,你要仔细领略,这就是世界,这就是宇宙,这就是时间,这就是人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它是色,又是空;它不是色,又不是空;它是心能把握的,又不是心能把握的;它是所有,又不是所有……”
“法师!”杨度四十余年的心智蓦然大开,心扉猛地透亮,胸臆间如同点燃起万道明烛,照耀着千道霞光。瞬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贯通了。“我懂了,佛已经启示了我。法师你听我说吧!”
杨度心一动,说:“法师刚才说得好,一刀斩断命根。如能这样,的确断绝了一切俗缘,连同自我也会同时断绝,但这一刀如何下呢?”
老和尚拊掌大笑:“居士,从此刻起,命根已被你一刀斩断。你已经脱去凡胎,立地成佛了!”
杨度将他与寄禅的交往简单说了一下。
杨度就这样心事重重,脚步沉沉,目光呆滞,神情颓靡地走了一整天,四百旋山路只走了三分之一,便早早地借一个猎户人家歇息了。
二人遂并肩在月光空濛的香炉峰山腰上漫步。老和尚给杨度讲以空破有、有即是空的佛学大道理。杨度四十多年的酣梦仿佛彻底苏醒了。
世何途而不坦,身何往而不宜?
灵颖、灵慧、灵性、灵光一齐汇集在他的脑中。他对着朗朗夜空、茫茫庐山,高声诵道:“无心于事,无事于心,以无心之心了无事之事。行无所行,止无所止,作无所作,息无所息,来无所来,去无所去,生无所生,灭无所灭,心无所为,无所不为。一刀直下,斩断命根,前缘已了,后患不生。无心之境,境中无物,皓月当空,大彻大悟。”
本无心于去住,实无择乎东西。
或策杖于山巅,或泛舟于水湄。
“明空。”老和尚说,“即明白世间一切皆空的道理。”
“哦!”老和尚面露喜色,又问,“居士在家也读过佛经吗?”
枕溪边之白石,仰树杪之苍崖。
柳因风而暂舞,猿遇雨而长啼。
临清流以濯足,凌高冈而振衣。
随所取而已足,何物境之可疑。
仰天地之闲暇,觉人世之无为。
吟长歌以寄意,欲援笔而忘词。
老和尚听了这段歌吟后十分高兴,说:“居士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许多礼佛的高僧一辈子尚不能参透此中奥妙,居士能见月明心,因空悟性,实在是前生有慧根。老僧也送居士一渴:六根六尘,清静圆明。即心即境,无境无心。所谓成佛,即见本心。汝心既见,汝佛斯成。”
放予怀于宇宙,视万物而无之。
“真的成佛了。”老和尚正色道:“佛即智慧,佛即顿悟。居士慧心灵性,早已立地成佛。”
为了穷究这门世界上最大最高的学问,杨度决定在庐山住一段时期。从次日起,老和尚便陪着他在东林寺住了下来。他一次也没有梦见过静竹,但万物既空,那么静竹及与静竹的情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