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皙子,早日奉母南归,我在湘绮楼为你补上老庄之学
到云湖桥。”
王闿运坐着不动,只是把杯子略举了一下说:“我抿一口,领了你的情,你坐下吧!”
杨度坐下后说:“先生,你老今晚就要坐车南归了,学生今后想经常求教也难了。有一件事,学生心里一直不十分明白,请你老赐教。”
王闿运放下酒杯:“什么事,你说吧。”
“先生,”杨度庄重地说,“二十年前,学生从京师罢第回乡,和午贻一起拜在先生门下,先生将王门的最高学问帝王之学传授给学生。从那时起,一直到光绪二十八年首次东渡日本止,八年期间,学生追随左右,刻苦钻研,在先生亲炙下渐渐走进帝王之学的堂奥。先生对学生期望甚高,而学生也自以为得了先生的真传。后学生再次东渡,在日本又一住四年,努力学习西学。学生将先生所教和东瀛所学冶熔汇合,终于确立了君主立宪的信仰,虽在辛亥年受潮流所迷而有过动摇,但这几年随着中国政局的变化,对君宪信仰更趋坚定。学生正欲将一生学问付之实践,既可导中国入富强之路,又可将先生平生抱负变为现实。学生本企望在此关键时刻能得到先生鼎力支助,却为何先生反而对此事表现冷淡,甚而反对呢?学生心里颇有点委屈之感。学生是宁可遭事业不成之责,也不愿负背叛师门之罪。望先生鉴此诚心,为学生拔茅开塞,拨雾指迷。”
王闿运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来,缓慢地梳理着已全部变白了的稀疏胡须、注目看着周妈将枣泥和肉末一匙一匙地舀进他面前的瓷碟中,长久不开口,席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皙子把话说得这样郑重。”沉默一段时间后,王闿运满是皱纹的脸上微露一丝笑意,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难道没看到这半年多来,我是如何办国史馆的吗?”
杨度、夏寿田都觉得先生虽然没有接触到刚才的提问,但显然他的这句话将会引出一段有趣的内容,于是以极大的兴趣听着。
“你们知道我是如何处世的吗?老子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庄子说树大木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仿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和光同尘,逍遥无为,这是老庄处乱世之方。千百年来,此方颠扑不破。唉!”王闿运叹了一口气说,“也怪我过去关于这方面的学问没有对你们讲过。”
王闿运用筷子挑起一点枣泥在口里细细地嚼着,说:“我王某人其实有两门最高学问,即帝王之学和逍遥之学。世事可为则奉行帝王之学,世事不可为则奉行逍遥之学,用汉儒仲长统的话说就是,逍遥一世之上,睥睨天地之间,不受当时之责,永保性命之期。二十年前,你们都还年轻,老夫虽然年过六十,早已奉行逍遥之学,但仍对寻觅帝王之学的传人痴迷不悟。故对你们,尤其是皙子,总是导以帝王之学,不言逍遥之学。毕竟帝王之学功在天下苍生,逍遥之学只为一己之葆真养性而已。现在看来,倒是我应该多给你们传授些老庄养生全性的学间了。可惜我又要回湖南了。”
夏寿田说:“不要紧,总统批示的是准你老回家过年。如果你老愿意,过年之后天气暖和了又再来;即使不来,我们明年再请假回湖南,那时再听你老传授老庄的学问。”
“行,我等着你们回来听我讲老庄。”王闿运满含深情地说,“我近来常常梦见我们师生当年在东洲切磋学问欣赏湘江桃浪的情景,梦境的四周总是碧波荡漾桃花灼灼的,你们也一个个都是英气勃发的翩翩美少年。”
杨度被老师的一片深情所感染,说:“是呀,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岁月就是在东洲度过的,真想时光倒流才好。”
好容易轮到周妈可以插上一句话了,她咧开大嘴笑道:“那时候我的精力也好,天天为你们煮饭烧茶也不觉得累。皙子一来明杏斋就和先生高声谈话,一通宵不睡觉,老头子那时也和年轻人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