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沿主干线北出安庆市区没多远,就有一方路标指向西行的公路:“陈独秀墓”。
路已失修,载重卡车、手扶拖拉机来来往往,卷起滚滚浮尘。路两边多是些小型企业,院墙上无一例外地描画着花花绿绿的标语广告,其中“独秀武校”和“独秀峰房地产公司”的大字格外让我注目。哦,那座独秀峰已经近了,安庆人已经开始知道借用名人效应了。
只是,太嚣张的尘土和太无序的厂房遮了我的望眼,我对仰望完整独秀峰的想法过于天真,眼前的独秀峰是一联支离破碎的市井组画:落满浮土的绿树,裸出褐石的山坡,杂乱无章的民居,浓烟汹涌的工厂。原先我以为独秀峰该如漓江两岸的那些绿绿的峰峦一样雄奇而青翠呢!
路越发坎坷,载重卡车卷起的浮尘也越发嚣张。经过一座风沙滚滚的水泥厂后,眼前才稍转晴。山也渐显其青,田也渐显其绿。拐过一片水杉林后,见到一座旧院。
院内是一座二层小楼,楼栏上横着一条红色的布幅:陈独秀生平陈列馆。
一个借用的林场办公室,当然就简陋得不成样子。上下两层楼房,分设五个展厅,收展陈独秀的生平资料、图片、著作、手稿、文物一百五十二件。陈长璞一家为此奉献多多。
在二楼一间布置成陈独秀生前起居室的展厅里,我看到了那帧刘海粟老人的奉献——陈独秀写给画家的书法对联:
我知道这幅遗墨的来历。当年,刘海粟自国外回来,慕名进监狱探访陈独秀,并求其手迹。狱中人挥毫写下心志,令画家大为激动!
而今,我也实在忍不住激动,趁别无参观者,央求陈长璞女士恩准我进入栏杆之内留影志念。陈笑允。我遂进入独秀先生的“房间”,坐在先哲坐过的旧椅子上,让小范把我迭印在这帧气势若虹的遗墨下。
但愿今生有此对联醍醐灌顶。
出陈列馆,我急急地往水杉林那边赶去,因为我已经从翠绿的枝叶间看到了一座簇新的墓丘。
走过一片水塘,一座两层墓台上的半圆形大墓出现在眼前。
墓前,高高的黑石碑上镌着一行涂着金粉的大字:陈独秀先生之墓。
宽阔整洁的石砌墓道,气势不凡的高大墓台,传统工艺的雕石栏杆,气度森严的松杉林带,使这座新墓确实很庄严也很豪华了。然而,我竟感到了隐隐地失望!瞅一眼身边神色凝重的陈女士,我只嗫嚅了一句:不像啊……
哪知,一旁的陈长璞也频频点头:“是啊,我们不满意。”一袭黑衣裙的陈长璞离我远远的,似不忍走上高大的墓台,“新墓修好后,我反倒不愿来了。真的,今天不是为了陪你,我是不会来的。”直言不讳,真乃独秀先生之后也!
真的,真是不像我心中的陈墓,倒像民国时代的哪位军政界显要的陵园——像我看过的长沙岳麓山中的黄兴、蔡愕的墓?抑或,像南京钟山里的廖仲恺、谭延闿的墓?唯独不像一个毕生鼓吹民主与科学的大思想家,一个倡导并领导了新文化运动的大文学家,一个主持过最先进的政党的大政治家的归宿。
我很快就与陈独秀的后人有了相同的遗憾:墓应该保持原貌,以昭示陈独秀先生的平民意识和历史沧桑感。现在这座高达四米的大冢与阔达九百平方米的两层墓台,与毕生追求民主的故人的身份不符。而且,虽然集了古代书法大家欧阳洵的字来镌刻但碑文却让人略感硌眼——称“陈独秀先生”准确吗?按现时中国的政治习惯,“先生”只用于称中共以外的其他党派或无党派的“民主人士”。陈独秀从青年时代起投身革命生涯,一直是皖省的头号同志,之后,他创建了中国共产党,且至死也没放弃追求真理的政治活动,称“同志”何尝不可?
面对一代先哲的亡灵,面对先哲的襟怀坦荡的后人,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