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因历史事件而对当事人有兴趣,又因人而对其故居有兴趣。故居往往是残存某些真相碎屑的旧日磁场。
“什锦花园”正是这样一个诱我前往搜寻点什么的磁场。
意外地走到了什锦花园胡同,却不敢肯定会真的走进昔日的“花园”,因为历史的变迁让京城乃至整个中国留下了太多的名不副实的地名。只是,根据路口那块金属牌的指示,我对本胡同19号心存侥幸:或许,那儿就是吴氏的故宅?
于是,我们自西而东,去找19号。
两边是矮而破的街门,一望便知是平民百姓杂处的大院;再往前,两侧有了楼房,是很典型也很难看的那种20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办公楼。我的心,渐凉下来。不觉走到一个并不起眼的大院门口,看墙上的门牌号码,是什锦花园胡同23号。
铁栏门大开,传达室的墙上,挂有这样一块牌子:国家经计委运输研究所。
不知哪根筋让我一激灵,我突发奇想:当年的什锦花园也许就藏在这大院里边?
敲窗。里边看门人出来,不出意料地发问:找谁?人面比天气还冷。
我一手举相机一手举一本北京文物书籍,问此地是否北洋军阀吴佩孚的故宅?
人家答非所问:这里是机关,不许进入。
我正失望,传达室后的一排平房中,挑帘走出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干吗呢?记者?找吴佩孚的家?对喽,正是这儿!进来看看吧。我就管这事呢!
我激动得鼻腔都发酸了(不像是冻的)!在多年的异乡寻访记忆中,没有哪次能像今天这样巧合与顺畅!
该管事姓刘,叫刘建国,是这家单位管行政后勤的人。也许难得有人来参观他经手维修过的“花园”,所以,他很热情地领我们从一座白楼前经过,在一座灰砖墙小院门前停步,推开两扇新油漆过的小红门,过了一条窄得只容一人进出的小甬道,说声:“到了”,我们就置身于一座修葺一新的典型的北京四合院中了。
“这是我们单位内保留的最后一套完整的老房子了。原先,大院里有八座这样的小院,一个套一个,个个有长廊相通但又个个不同,非常漂亮!现在嘛,就这一个了,是去年我张罗着修缮的。”刘建国不无惋惜地介绍道。
说实话,一陷入这座小院中,我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造反有理”的“红小将”们居然也有打盹的时候!大军阀吴佩孚的故宅竟然在国家机关的楼群之中被深藏了一角,尽管已经是十分狭隘的一角!
小院极美,我第一眼看去就有点懵,为这仅存的吴的家园的幽静与优雅而懵得一时无语!
西厢房有位长者出来探问:找谁?刘建国随口打了个招呼,那长者便退回屋里。看看厢房门上的牌子,知是该单位的数据室。
小院复归静谧,静谧得如一方琥珀。
我定定地站着,想不起看过的哪座旧日豪宅能留下如此恬然而完美的一角。
完完全全的一座京城四合院,红门红窗红廊柱,灰砖灰瓦灰墙面,北面的正房、东西厢房和南房,都十全十美待在正晌的阳光里,东西厢房的四个墙头上,还分别砖刻着松、梅、竹、兰的图案,每一幅都古朴而深邃。院当中,是一株巨大的叫不上名字的古树,虬龙一样挣扎着长向天空。树下,有一对很旧的汉白玉雕花金鱼缸,缸体上镂空的雕花极是瑰丽。另一边,一方石桌,细辨桌侧四周,竟是十二生肖的浮雕!我失声叹曰: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石鱼缸与石桌!
“这三样东西是院子里的原物,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刘建国说,“你们来晚了,早来一个多月,这棵老树还是绿的呢,满满的叶子遮了大半个院子,人在树下很凉快。”
当年,吴佩孚经常在这棵不知名的奇树下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