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
安娜来了。她面色蜡黄蜡黄的,病恹恹的。
是我把她给毁了。我毁的。没错,我的良心承荷着这莫大的罪孽。
我向她发了誓,二月中旬我一定离开。
我能不能履行这誓言呢?
没错,我能履行的。
这就意味着,我还能活下去。
二月三日。
就是这样:一座小山。它覆盖着冰雪,无边无涯,就像是童年岁月里听说的童话里雪橇将之连同卡伊①一起给运走了的那座小山。我这可是最后一次在这座小山上飞驰,我也清楚,下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哎呀,安娜,你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要是你爱我的话……——
①卡伊:安徒生童话《雪女王》中的小主人公。
二月十一日。
我决定就这么办。我去找博姆加德。为什么恰恰就是去找他呢?就因为他不是精神病医生,就因为他年轻,而且还是大学同窗。他那人健康,强壮,可是性情柔和,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是记得他的。兴许,他会找……我能从他那儿得到关切。他是能想出什么法子来的。且让他把我带到莫斯科去吧。我可不能上他那儿去哟。我已经获准休假了。我得躺着。我不去医院上班了。
我可是诬蔑了那个男医士了。喏,人家笑笑……并没有什么的。他常来看望我。总是请我到班上去听诊听诊。给他指点指点。
我没答应。又找拒绝的借口?我可不愿杜撰什么借口了。
给博姆加德的那封短信已经寄出。
人们啊!有谁能帮帮我呢?
我悲怆地叹息起来。如果有谁读到这句话,他会以为——这是做作。不过,谁也不会读到的。
在给博姆加德写信之前,我把一切都回想起来了。脑海里尤其浮现出十一月的莫斯科的火车站,那时,我从莫斯科逃出。那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晚上。我在厕所里注射偷来的吗啡……那真是活受罪。门口挤满了人,人声如钢铁般轰鸣,人家责骂我久久地占着地方,双手不住地颤抖,门钩也不住地在颤抖,眼瞅着,门马上就要敞开来……
就是从那会儿起始,我身上便生出一些疖子。
回想起这一切,我哭了一夜。
十二日夜。
又是一次哭泣。夜间的这份软弱这份下作又有什么用处呢?
一九一八年二月十三日拂晓时分记于戈列洛沃
我满可以祝贺自己了:我已经是一连十四个小时都没有打针了!一连十四个小时呀!这可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数字。天色已然蒙蒙发亮。我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
应当按照深思熟虑的决定去行事。我并不需要博姆加德,也不需要任何人,拖延自己这条生命,哪怕再延长一分钟,也是可耻之举。延续这条生命吗——不,绝不能。药,就在我手边哩。我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喏,得了,下手吧。我对谁也不欠下什么的。我毁掉的只是我自个儿,再有,就是安娜。我还能怎么办呢?
时间能治愈一切的,就像阿姆涅丽丝吟唱的那样。她的日子,当然,过得又单纯又轻松。
这本笔记留给博姆加德。一切……
一九一八年二月十四日,拂晓时分,我在远方的一个小镇上,读完了谢尔盖-波利亚科夫的这些笔记。摆在这里的这些笔记是全文,没有经受任何改动。我不是一名精神病医生,我不能有把握地说,这些笔记是否可资借鉴,是否为人所需呢?
在我看来,它们还是为人所需的。
现在,在十个年头都过去之后的今天,——这些笔记所引发的那份怜悯与那份恐惧均已逝去。这很自然;但是在现如今,当波利亚科夫的躯体早已腐烂,对他这人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