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玛里奥一走出德-比尔娜夫人的家,她在场产生的那种辛辣的魅力就消失了,他感到在他的周围,他的身心里,空气里乃至整个儿世界上,长期以来曾支持他生活,而且使他生气蓬勃的幸福仿佛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什么也没有,几乎什么也没有。在这次聚会结束的时候,她曾有一两次用眉目传情对他亲切表示:“我心里只有您。”可是他感到她刚才对他泄露了许多他宁可不知道的事情。这也算不上什么,几乎什么也算不上;可是当他知道在这二十天里,她又拾起了她的旧日生活,作了那么多的拜访,耍了那么多手段和策略,重新开始了可憎的风流比俏的角逐,击败对手,追逐男人,高高兴兴接受恭维,对他以外的人普施恩泽时,他简直愣住了,像个发现了他的父亲或母亲有可疑行迹的人。这二十天里,他曾以为她会按她许过的愿(他也一样许过),让分分秒秒都奉献给他们刚诞生的新鲜火旺的爱情感受!
可是竟已这样!她什么都干了,都已经干了!唉!以后他就不会奇怪了。他懂得什么是世俗生活、女人、感情,他从不曾有过非分苛求,也没有因多疑而生的烦恼,他的智力足以理解一切。她漂亮,生来使人喜爱,为的是接受男人的敬意,听庸俗的恭维。在所有的人中,她挑选了他,大胆彻底地委身给他。他曾是而且将继续是:既是对她的水性杨花感恩知报的奴役,同时又甘心做她那种美妇人生活的旁观者。可是在灵魂深处,在最微妙感觉聚集的晦涩方寸之地里,仍有某种东西使他痛苦。
很可能他有过错,自从他自我衡量以来,他总是有诸如此类的过错。他进入社交界时感情上过分谨慎。他心灵的表皮过于娇嫩。由于害怕接触和冒犯摩擦,造成了他生活在孤独之中。他有缺点,因为这种冒犯往往来自不能容忍、天性一点不能宽容别人与我们差异过大。他知道这一点,而且常常看到;可是他仍然不能改变他生活里的特殊感性震荡。
假使,她要他回避开她的沙龙,并且在她赐给他的这些幸福日子里躲起来,这都是为的转移视线,避开众目睽睽,确保日后和他的永久归属,他当然没有任何理由责备德-比尔娜夫人。那么为什么他心里会有这种痛苦呢?唉!为什么?这是因为他曾以为她整个儿都是属于他的,而他现在才认识到,他永远不可能抓住、控制住这个女人大极了的活动面,她是属于整个社交界的。
此外,他也很明白整个人生原就是那么回事,直到现在他向来都是万事听其自然的,将自己对不尽如意的不满隐藏在自愿放逐之下。可是他曾想过这次,他将最终得到一直企望一直等待的“百分之百”;然而世界上根本没有“百分之百”的纯粹。
他一宵过得十分伤感,他用论证分析他所经历体会的痛苦印象,以缓解自己。
等到他上了床,那种感受不但没有减轻却反而增强了,由于他不想让自己有任何地方未经认真解剖,他追根究底地搜寻他内心新苦恼的来由。这些苦恼去而复来,仿佛阵阵凛冽的寒风催醒了他爱情里还微弱隐约的痛苦,它们像能为一阵风勾起的神经痛一样令他不安,威胁他可怕的苦难将临。
他开始明白,他在妒嫉,不仅像个狂热的情人,而且像一头控制一群的雄兽。当他没有再看到她和男人们和她的那群家臣共处时,他忘记了这种感觉。他也曾大致料到这种感觉会怎样,但刚才发生的变化太大,与想象中的大不一样。他曾以为在那些频频秘密幽会的日子里,在那段应当是与世隔绝、热情如炽的动情拥抱的日子里,她应当关心的只有他;然而他发现了他这个情妇和以前一样、或者更甚地忘情于所有她旧日的无谓风骚里以此为乐,将自己生命浪费于任何来者,而不将她自己最宝贵的精华留给所爱的人。他感到自己在肉体上的妒嫉有过于心灵上的妒嫉,不是隐约不清像酝酿中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