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回 借手谈明修栈道 品鼻烟暗度陈仓(2)
一夕无话,次日起来,用过午膳,上抚台衙门。不落官厅,一直来拜柴巡捕,官场势利似最讲究的。昨天他们不知来历,故把余宝光当着候补的一律看待。现在晓得他有点来路,自不敢怠慢,见面很觉亲热,敬烟敬茶,有谈有笑,不似昨日那个大模大样,爱理不理的神气。宝光仍然下声怡色说些费心劳力的滥套话。一霎时,听见一声:“请余大老爷。”宝光即忙出来,三步五步跨进宅门。那卢巡捕望着,笑口半开,揭着手本往内行去。宝光此时用着蟹行法,不即不离,随着走来,行至签押房口。卢巡捕便停住脚,暗向宝光一努嘴,教他进去。那房门口站着一个美而且媚的家人说:“大人请余大老爷在签押房坐。”宝光规行矩步进了签押房,见思中丞便衣在中间站着,便换了个抢步法走进面前,请了安。思中丞还个半安,伸手让他在旁边一张小炕上坐。循例送茶。宝光半边屁股挨着炕沿挺身斜座,两只眼睛看准鼻头,谨守礼经。有问即对。思中丞向来见了属员是没多话说的,除掉今日天气晴,昨天天气冷,这两句印板官话之外,再没别的。如若是平常的属员禀见,说完这两句话就要端茶送客。今日余宝光乃是特别地介绍,自然有个特别招待。虽然无话可说,却不便立时端茶,便在四喜袋内掏出一只五彩套料鼻烟壶,挑出烟来,用第二只指头向鼻上闻着,眼睛却在余宝光身上,从头至脚打量一回。又换了一只画料的壶儿拿在手里,自看自笑。余宝光满肚皮的事,今日见得中丞,不知是求缺的好,还是求差事好。三番二次在喉咙管里打转身,欲待说出,又怕中丞申斥,他头一次见面就求差求缺,如倒了毛,下次便不好弄了。如若不说罢,费了几个月工夫,花了许多小钱,呕了许多狗气,好容易得见,下次不知几时才得再见。当面错过,岂不可惜!心问口,口问心,老大盘算一回。忽然看见思中丞拿着一只画料烟壶自看自笑,急智陡生,大着胆子放响了喉咙道:“大人这只烟壶大约是周画的?”思中丞闻言,投其所好回道:“老兄此道也是高明的了。”说着便把烟壶递了过来。余宝光便站身起来接过手中,端详一回道:“论这画工总算得中国一件美术。现在真的很不容易物色。大人这壶儿真是稀世之宝。”却说一个画的料烟壶有什么稀奇?余宝光称赞为稀世之宝,我料诸位必说是余宝光拍思中丞的马屁,故意说得这般天花乱坠,这却不尽然。且待小子把这周画烟壶略表一二。
他这画,并不是画在烟壶外面,是画在烟壶里面。你想烟壶的口不过一个鹅毛翎管粗细,要把笔插进口门,不要说是画画,这支笔在里面打转都打不过来。这就是天生的美术家发明出来灵巧。这人姓周名叫乐园,费尽心血,习成这个绝技。画的时候,是在一间黑房子里,四面糊得如漆一般,不露一丝光线进来。却在房子顶上挖一天窗,放一直光下来,射着床上。那画画的人仰卧床上,戴上对光眼镜,用极细的鼠须笔,尖上醮好粉墨,一只手将壶口朝下,一只手拿着鼠须笔,向上平送进壶口。山水人物,翎毛走兽,花草鱼虫,件件可画。每日只有正午的时候,光线正准。过了午时,光线稍偏,便不能射人。并能写极小的楷书、题款同那阴阳文的图书,真是巧夺天工。当初画一只壶儿须纹银四两,点景加倍。这周乐园有此绝技,在京城颇负胜名。因系独得秘法,不肯传授于人,画的时候就是自家子侄也不肯叫他看见的,是学了法子去。所以周乐园死后,竟没有出第二个人能画的。可惜一件美术至今失传。现在要买他一个壶,现在很不便宜。虽然是一个料货,却比翡翠玛瑙的贵多了。闲言少叙。
且说余宝光接着这个周画烟壶,赞不绝口。鬼鬼祟祟在腰里摸出一件东西,站起身来,双手捧着拿给了思中丞。中丞伸手接了过去,只见他眉开眼笑,像是获着了一件宝贝的样子。这是一件什么东西?不是别物,也是一只烟壶。这烟壶是个玛瑙琢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