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水龙冲洗血迹的时候,不妨直接行动
,你今儿腿脚硬不硬?你额头烫不烫?你能下床吗?”
“你今天是叫我受刑!”陈独秀软绵绵的声音里有咆哮的味道。
高君曼不理他,自顾出门。
“你们的先生今天是病人,”高君曼仍然这样对顽固的学生们说,试图以情动人。“病人啥都不图就图个安静,你们今儿饶了他好不好?你们要真关心你们的先生,能不能帮我走一走药渣儿,带带先生的病?”
年轻的长衫们沉默。
高君曼端过一只药罐子,抓起药渣,冲着学生一把把地抖。学生们沉默地从两边让开。药渣如同失去了光泽的星星,粘连成一条模模糊糊的黑色银河,从台阶上一直蜿蜒到大门口。
学生们鱼贯而出。
布鞋底子上,皮鞋底子上,药渣发出了脆裂的呻吟。
在药渣的声音还没有结束的时候,随着一声大喝,房门开了。
陈独秀出了门,在门口昂首而站。屋内灯光漏出来,把他的光溜溜的背脊打成斑马,而三只小火罐子依然颤颤地粘连在他的后背脊上。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陈独秀把着急的妻子推到身后,“你们是为巴黎而来!我告诉你们,同学们,实际上,中国的外交不会断送于巴黎,而只会断送于沉默!”
陈独秀说到这里就把手舞起来,背脊上的小火罐随之颤动。
“你们要喊!诸位同学,你们要喊!陈先生今天喊不动了,而你们,你们要喊!”
学生们齐声说:“知道了,陈先生!”
“后天,也就是五月四号,”陈独秀挥动拳头,“请大家看《每周评论》第二十期,我在上面有篇文章。什么公理,什么永久和平,什么威尔逊总统的十四条宣言,都是一文不值的空话!”
“空话!空话!”学生们喊。
高君曼想扶陈独秀进房,陈独秀又一把推开了她。咣当一声,一只火罐掉落在地上。
“现在,到了直接解决的时候了!我一条喉咙,只能在纸上喊,而你们,你们喉咙多,你们要一齐喊,喊出声来!你们要喊得巴黎每一道街路都打摆子!中国不能没有声音!你们就是声带!中国只有你们是声带了!”
“我们会喊的,陈先生!”长衫们齐刷刷喊,许多眼镜后面泪光闪耀。
蔡元培听见了声音。声音使他心境复杂。
若是北大学子面对砧板和刀锋没有声音,他是着急的。他的“并包兼蓄”的办学方针以及聘任陈独秀之类的大胆之举,说到底,就是为了拓宽学子的声带。但是学生一旦热血上了脸,那就很可能不仅仅是涉及声带了。作为大学校长,他又不能不控制火候。
五月四日午后,操场上不断传来口号,一阵狠似一阵。那是岩浆在运行,而且离突破口不远了。蔡元培听得出来。
“还我青岛!保我主权!”“取消二十一条!”“国民判决国贼!”“诛卖国贼曹、章、陆!”
蔡元培左脚那只已经裂了一条细口子的黑皮鞋,在校长办公室的褪色地板上发出的咯咯的声响,像母鸡下蛋后的声音。蔡元培忽然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态也是母鸡的心态,他很怕身子底下的软和和的鸡蛋碎裂,毕竟是学子啊,手无寸铁!
他绕着写字桌,一步步走得很慢,似乎是怕惊醒什么。其实他明白,他怕惊醒的是自己心里的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是一道命令,命令他疯狂地跑下楼,在最后的一刹那,把学校的大铁门锁上。
他知道学生们要上街游行,地点很可能是天安门,甚至使馆区。他也知道政府听不得呐喊,政府对付学生自有一套包括刺刀在内的策应预案。
电话铃响起来。教育总长打来的,声音急促。
“学生是不是集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