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周一片沉寂。战线已经远远推向东方,但是玛丽娅并不知道这一点,因此才提心吊胆。太阳正在西沉,这天平静无风。玛丽娅走到林边,看到草垛都还还完整。她在一个草垛旁坐下来歇一歇,这时,她看到近处的一片林间空地上有个覆盖着一层落叶的土丘,那是原来没有的。她四面打量着向这个不曾见过的土丘走去。原来,这是个已经空无一人的德军掩蔽部。玛丽娅走到下面,在半明半暗中把四下环顾了一番,在掩蔽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些洗破了的绷带和两个士兵用的饭盒。她朝一张糙木板钉成的矮床底下看了一眼。床底下有一面打碎的小镜子和一个呢绒套套着的军用水壶,杯盖两用的壶盖是塑料做的。玛丽娅把这些东西全都拾起来,打定主要还要再来一趟,把床铺拆掉,把木板搬走。
在不远的地方,她又看到一个同样的掩蔽部。她在掩蔽部附近找到一把插在树干上的扁平的双锋刺刀,于是把这刺刀也拿上了。“对我来说,现在什么东西都会用得着,”玛丽娅想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个光身子啦。”一段电话线、一团铁丝、一双被汗水沤得硬梆梆的棕色短袜、一个拴着铅笔头并且用了一半的记事本、一盏倒满硬蜡的圆形军用灯盏、装着一块粉红色肥皂的肥皂盒——玛丽娅把这些东西全都塞进那两个饭盒里,心中想道:“这些东西也用得着的。”
使她更为高兴的是,在这个被德军遗弃了的掩蔽部中,还有一个质量极好的小铁炉摆在角落里。炉子不大,很精致,有可以拆卸的烟囱、炉盖、炉门和出灰口。她觉得这炉子是最为需要的东西。照例是气候寒冷的道路泥泞的十月一天天临近了,对于玛丽娅来说,这个小炉子简直是个救星。“我今天就把炉子搬走,”她打定了主意。
玛丽娅用铁丝捆了一抱干草,挎上军用水壶、饭盒以及在掩蔽部中拾到的一切,便走回村子。德国人已经醒了,露出一丝微笑来迎接她,还用一根手指碰碰自己的额头,指指玛丽娅,又指指地窖入口,告别似地挥了挥手。
玛丽娅明白,他是想说:“我以为你撇下我不回来了呢。”
她否定地摇摇头说:“我干什么不回来呢?你瞧,我抱来了干草,我这就给你用干草搭个铺,这样你躺着也软乎些。我还给自己拣到了一些东西,得准备过冬了,要不然就得完蛋啦。”
她又迅速又灵巧地把干草铺开摊平,把伤员挪过去,把被血浸得发硬的回军装垫到他的头下,用手势比划着说:“你一个人再躺一会儿,我到树林去一趟,把炉子搬回来。我没有炉子可怎么也没法过。士兵们原来呆的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你们的人和我们的人都没有了。哪儿也没有人放枪了,看样子,他们都走远了……”
炉子和烟筒原来分量不轻。在回村的路上,玛丽娅不时把炉子横放下来,坐在上面歇一歇。她把疲乏的双手放到膝盖上,望着不久前进行过战斗的这片战场。不见人迹,到处是炸弹和炮弹炸出的黑洞洞的弹坑,踩出来的小道,以及被遗弃的火力点的黄褐色小土丘,显得异样的寂静,仿佛这里根本不曾有过机枪火力的疯狂飞舞,不曾有过重磅炸弹的爆炸,不曾有过呐喊和垂死士兵嘶哑的呻吟。
悲伤使玛丽娅的心抽紧了。在这块被战争弄得遍体鳞伤的大地上,似乎不久以前还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上面有平整的冬小麦、裸麦、燕麦的嫩苗,有村人们的菜园,有长满冰草的牧场。同村里所有的人一样,玛丽娅年复一年地涉水淌过初秋变浅的小河,在菜园里栽种、浇灌番茄、黄瓜和白菜。在集体农庄成立后的最初几年里,跟在转臂收割机后面一边走一边捆麦捆,在地里烧莠草,放猪放牛。后来,在战争爆发之前,她又帮忙把联合收集机打出的粮食运走,干着村里全体妇女庄员都干的那项从不间断的难苦工作。虽然干这项繁重的工作当时她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