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士兵们慢慢恢复个人的孤立状态,恢复全神贯注的缄默,人在与命运做关键交锋前的那种缄默。他们其中大约有三十个人根本还算是小孩子,年龄约从十五岁到十七岁,全都随着学校一位老师一起刚入伍,此时纷纷围绕在他身旁。老师是个刚晋升为军官的二十八岁年轻人,尽管孩子们身上都佩带着钢盔、武器及塞满弹药和手榴弹的军用腰带,他还是像几个星期前一样,以老师的姿态在他们之间走动着,那些男孩的父母亲恳求他务必要像在学校里那样照顾他们。他从几个男孩之间走到另一些男孩那边,低声沉稳地说话,确认他们的装备,递给年纪较大的男孩香烟和几口水果烧酒,或是用签字笔在知道自己血型的人的衬衫、钢盔或手背上写下血型。法格斯和奥薇朵整晚紧靠在一起互相取暖,尽管寒冷阻碍了睡眠,他们还是没开口说话,并且感觉到闭合的眼皮上时而有手电筒的光束闪照过来。终于,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从厂房天花板的洞孔和破掉的玻璃窗照了进来;在那鬼魅般的昏暗中,士兵们开始起身走到外面去,朝着勾勒出他们轮廓的灰蒙蒙光线走去,就像是威尼斯水彩画中的剪影。一百来个男人和男孩打量着四周,像狗一般先嗅嗅空气,才往一条弥漫着雾气的浅灰色地平线前进,那雾气看起来像是飘浮在地面上,其实是从附近河流升起的湿气,在犹豫不决的清晨中,把一片更暗沉、更阴郁、更不规则的色块抹掉了。那色块是桥梁的直线与裂成怪异夹角的桥面的组合,士兵们必须利用萨瓦河上被炸毁桥梁的破瓦残砾来渡河,随后在两座小山丘之间越过一条长长的陡坡,去袭击位于山头另一边的杜比察。法格斯和奥薇朵搓揉着因寒冷而僵硬的四肢,和其他人一起走向河流,由于光线不足无法拍照,相机依旧收在包里。那时她说:“好像泰纳的画,你记得吗?曙光里的那些阴影。但是那个该死的英国人忘了把寒冷画上去了。”随后她拉紧外套的领子,把照相机提袋挂在背上之后,朝法格斯笑了笑。她突然在怪异的微笑中以忧郁的语气说:“别的战争永远不会像这场一样。”她在他脸颊上亲吻,用更低沉的音调重复了“永远不会”那几个字,然后跟随在士兵后面开始前行。那时,帷幕一般的浓雾覆盖着河岸,仿佛悬浮其上的那些人影之间,开始发出枪支打开保险栓时的插销撞击声,原本是单独的一声,然后两三声,最后四周纷纷齐响。天空朝东的方向,隐约泛着橘黄色的金亮色调,那时,他们踏进水深及腰的河中,多亏晚上拉好的那些绳索,才能踩在桥梁的瓦砾上涉水而过。到了对岸时,他们开始在两座山丘之间上坡时,腰部以下全部湿透了,脚丫子在靴子里唧唧地挤着水,灰蓝色的光线亮度也开始足以让法格斯用全开的光圈拍摄分成小组的士兵们,光圈1.4,快门速度六十分之一秒。士兵们跟在几位军官后面,有些人往右,有些则往左,朝着山顶上坡而行,不同的人各有不同的表情,顽强、空虚、勇敢、紧绷、狐疑、变色、谨慎、惊吓、不安、沉静、冷漠……总之,在水彩画家可能认定为美妙绝伦的光线下,那些都是人类面临同样考验时可能会做出的表情。那种光线仿佛是提早报到的裹尸布,在极为细腻的微妙色调中,笼罩着即将赴死的人。法格斯看着奥薇朵,她在士兵群里走在他左边四五米处,湿透的牛仔裤紧贴着腿,军装剪裁的黑色外套扣子高扣至脖子,辫子尾端用松紧发带绑好,相机仍收在背上的提袋里,仿佛拍照是她脑子里最后才会想到的事情,是那个美得暧昧又可怕的清晨里她所不需要的借口。而当斜坡上方和两座山丘的另一头开始响起轰隆的枪炮巨响时,这一头行进中的士兵们纷纷咬紧牙根、握紧手上的武器,越靠近山顶,身体就弯得越低。这时,奥薇朵开始环顾四周,以冷酷又强烈的好奇心望着身旁的几张脸孔,犹如在寻找缄默的答案,去回应只能在像那样不真实的黎明里、在一幅宇宙水彩画的颜料之间才能解决的问题。那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