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格里高尔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她会这样说。但是遇到相反的情形,并且这种情形越来越多了,她部是有点忧郁地说:“又是什么都没有吃。”
虽然格里高尔无法直接得到任何消息,他却从隔壁房间里偷听到一些,只要听到一点点声音,他就急忙跑到那个房间的门后,把整个身子贴在门上。特别是在头几天,几乎没有什么谈话不牵涉到他,即使是悄悄话。整整两天,一到吃饭时候,全家人就商量该怎么办;就是不在吃饭时候,也老是谈这个题目,那阵子家里至少总有两个人,因为谁也不愿孤单单地留在家里,至于全都出去那更是不可想像的事。就在第一天,女仆--她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几分还弄不太清楚--来到母亲跟前,跪下来哀求让她辞退工作,当她一刻钟之后离开时,居然眼泪盈眶感激不尽,仿佛得到了什么大恩典似的,而且谁也没有逼她,她就立下重誓,说这件事她一个字也永远不对外人说。
女仆一走,妹妹就帮着母亲做饭了;其实这事也并不太麻烦,因为事实上大家都简直不吃什么。格里高尔常常听到家里一个人白费力气地劝另一个人多吃一些,可是回答总不外是:“谢谢,我吃不下了。”或是诸如此类的话。现在似乎连酒也不喝了。他妹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问父亲要不要喝啤酒,并且好心好意地说要亲自去买,她见父亲没有回答,便建议让看门的女人去买,免得父亲觉得过意不去,这时父亲断然地说一个“不”字,大家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在头几天里,格里高尔的父亲便向母亲和妹妹解释了家庭的经济现状和远景。他常常从桌子旁边站起来,去取一些文件和帐目,这都放在一个小小的保险箱里,这是五年前他的公司破产时保存下来的。他打开那把复杂的锁、悉悉苏苏(字库中无此二字,先用同音字代替)地取出纸张又重新锁上的声音都一一听得清清楚楚。他父亲的叙述是格里高尔幽禁以来听到的第一个愉快的消息。他本来还以为父亲的买卖什么也没有留下呢,至少父亲没有说过相反的话;当然,他也没有直接问过。那时,格里高尔唯一的愿望就是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尽快忘掉父亲事业崩溃使全家沦于绝望的那场大灾难。所以,他以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工作,很快就不再是个小办事员,而成为一个旅行推销员,赚钱的机会当然更多,他的成功马上就转化为亮晃晃圆滚滚的银币,好让他当着惊诧而又快乐的一家人的面放在桌上。那真是美好的时刻啊,这种时刻以后就没有再出现过,至少是再也没有那种光荣感了,虽然后来格里高尔挣的钱已经够维持一家的生活,事实上家庭也的确是他在负担。大家都习惯了,不论是家里人还是格里高尔,收钱的人固然很感激,给的人也很乐意,可是再也没有那种特殊的温暖感觉了。只有妹妹和他最亲近,他心里有个秘密的计划,想让她明年进音乐学院,她跟他不一般,爱好音乐,小提琴拉得很动人,进音乐学院费用当然不会小,这笔钱一定得另行设法筹措。他逗留在家的短暂时间,音乐学院这一话题在他和妹妹之间经常提起,不过总是把它当作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只要听到关于这件事的天真议论,他的父母就感到沮丧;然而格里高尔已经痛下决心,准备在圣诞节之夜隆重地宣布这件事。
这就是他贴紧门站着倾听时涌进脑海的一些想法,这在目前当然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了。有时他实在疲倦了,便不再倾听,而是懒懒地把头靠在门上,不过总是立即又得抬起来,因为他弄出的最轻微的声音隔壁都听得见,谈话也因此停顿下来。“他现在又在干什么呢?”片刻之后他父亲会这样问,而且显然把头转向了门,这以后,被打断的谈话才会逐渐恢复。
由于他父亲很久没有接触经济方面的事,他母亲也总是不能一下子就弄清楚,所以他父亲老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解释,使格里高尔了解得非常详细:他的家庭虽然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