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门,表情紧张地向里张望,她没有立刻看见他,可是一等她看到他躲在沙发底下--说究竟,他总是待在什么地方,他又不能飞走,是不是?--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就把门砰地重新关上。可是仿佛是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似的,她马上又打开了门,踮起脚走了进来,似乎她来看望的是一个重病人,甚至是陌生人。格里高尔把头探出沙发的边缘看着她。她会不会注意到他并非因为不饿而留着牛奶没喝,她会不会拿别的更合他的口味的东西来呢?除非她自动注意到这一层,他情愿挨饿也不愿唤起她的注意,虽然他有一股强烈的愿望,想从沙发底下冲出来,伏在她脚下,求她拿点食物来。可是妹妹马上就注意到了,她很惊讶,发现除了泼了些出来以外,盆子还是满满的,她立即把盆子端了起来,虽然不是直接用手,而是用手里拿着的布,她把盆子端走了。格里高尔好奇地要命,想知道她会换些什么来,而且还作了种种猜测。然而心地善良的妹妹实际上所做的却是他怎么也想像不到的。为了弄清楚他的嗜好,她给他带来了许多种食物,全都放在一张旧报纸上。这里有不新鲜的一半腐烂的蔬菜,有昨天晚饭剩下来的肉骨头,上面还蒙着已经变稠硬结的白酱油;还有些葡萄干杏仁;一块两天前格里高尔准会说吃不得的乳酪;一块陈面包,一块抹了黄油的面包,一块洒了盐的黄油面包。除了这一切,她又放下了那只盆子,往里倒了些清水,这盆子显然算是他专用的了。她考虑得非常周到,生怕格里高尔不愿当她的面吃东西,所以马上就退了出去,甚至还锁上了门,让他明白他可以安心地随意进食。格里高尔所有的腿都嗖地向食物奔过去。而他的伤口也准是已经完全愈合了,因为他并没有感到不方便,这使他颇为吃惊,也令他回忆起,一个月以前,他用刀稍稍割伤了一个手指,直到前天还觉得疼痛。“难道我现在感觉迟钝些了?”他想,紧接着便对乳酪狼吞虎咽起来,在所有的食物里,这一种立刻强烈地吸引了他。他眼中含着满意的泪水,逐一地把乳酪、蔬菜和酱油都吃掉;可是新鲜的食物却一点儿也不给他以好感,他甚至都忍受不了那种气味,事实上他是把可吃的东西都叼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吃的。他吃饱了,正懒洋洋地躺在原处,这时他妹妹慢慢地转动钥匙,仿佛是给他一个暗示,让他退走。他立刻惊醒了过来,虽然他差不多睡着了,就急急地重新钻到沙发底下去。可是藏在沙发底下需要相当的自我克制力量,即使只是妹妹在房间里这短短的片刻,因为这顿饱餐使他的身子有些膨胀,他只觉得地方狭窄,连呼吸也很困难。他因为透不过气,眼珠也略略鼓了起来,他望着没有察觉任何情况的妹妹在用扫帚扫去不光是他吃剩的食物,甚至也包括他根本没碰的那些,仿佛这些东西现在根本没人要了,扫完后又急匆匆地全都倒进了一只桶里,把木盖盖上就提走了。她刚扭过身去,格里高尔就打沙发底下爬出来舒展身子,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
格里高尔就是这样由他妹妹喂养着,一次在清晨他父母和使女还睡着的时候,另一次是在他们吃过午饭,他父母睡午觉而妹妹把使女打发出去随便干点杂事的时候。他们当然不会存心叫他挨饿,不过也许是他们除了听妹妹说一声以外对于他吃东西的情形根本不忍心知道吧,也许是他妹妹也想让他们尽量少操心吧,因为眼下他们心里已经够烦的了。
至于第一天上午大夫和锁匠是用什么借口打发走的,格里高尔就永远不得而知了,因为他说的话人家既然听不懂,他们--甚至连妹妹在内--就不会想到他能听懂大家的话,所以每逢妹妹来到他的房间里,他听到她不时发出的几声叹息,和向圣者作的喁喁祈祷,也就满足了。后来,她对这种情形略为有点习惯了--当然,完全习惯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时,她间或也会让格里高尔听到这样好心的或者可以作这样理解的话。“他喜欢今天的饭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