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当我们面对福尔摩斯——《贝克街谋杀案》
最近电视上出现一支新的球鞋广告影片。影片中打球的全是没人认得的寻常小鬼,甚至还跨性别地包括女生和跨国族地包括东方人,球场也是寒碜的,一般小学校的体育馆或街头水泥地斗牛场等等;可是郑重的、仿佛要分解时间停驻时间的背景音乐及其节奏却是熟悉的,再看下去,就连这些小鬼的动作、表情和比赛状态也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包括背着身子伸直右手单掌抓球准备过人的样子,包括眼神坚定防守不让对手越雷池一步,包括后仰在封盖者的一线时间差和空间差隙缝中跳投出手,包括终于打入总冠军战对湖人的那个右手扣篮转左手下塞挑篮经典镜头,包括运球急停拉回让爵士罗素滑倒再挺挺射入压哨取胜两分,包括吐舌头单臂挟球侧向腾空这每两场就会来上一次的已成注册动作,包括在Doctor J.建言下穿越了整座球场由罚球线起身并拉杆续航灌进击败多米尼克·威金斯那五十分的决定性一球——最后,在击破拓荒者半场六记三分球“我怎么这么准”的气死人耸肩画面中,场边赫然站着这一切一切的始作俑者迈克尔·乔丹,这位已然离开的篮球之神一身微服,笑吟吟的,仿佛欣慰江山有人,更像回来检视他所创造的要有光就有光成果,是否丰饶地、春风吹又生地仍在人间被遵循并无尽地传颂繁衍下去。
可从另一面来说,心智上的再创造却很可能更难欺瞒更无法造假。这里另一处显著的不同是,能在这本书上场的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书的最后头附有他们每一个人的简介,个个都是推理小说界大有来头的人物,小说也是他们一笔一字写出来的,绝对没任何一篇是电脑合成的请放心。
在这本《贝克街谋杀案》里,始作俑者的阿瑟·柯南·道尔爵士没像已慈眉善目老去的乔丹般袖手站球场边,编书的人找来他昔日一篇《侧写福尔摩斯》的短文,让他以板凳球员之类的身份在倒数第三章替补上阵。这或许还多提醒我们心智和身体的某一样有意思不同,心智成果一旦被创造出来,它总是更轻灵更不被时间磨损折耗,直接放进去就行了,看不出来有长达百年岁月的接缝痕迹,更不必烦扰那些做电脑影像特效的人辛苦去修去合成。
这个“早说我也会”的别扭心思,如果我们试着把其中带情绪的部分去除,像仔细洗去乱七八糟黏着其上的杂质,好得到其精纯的核心,那它将成为“原来可以这样子来”——一种欣喜莫名的发现,一种眼前景观的豁然干净明朗,最重要也最好的,一种开始,马上可动手实践的开始。这对那些本来就不思不想的笨蛋一族当然殊无意义,但对于那些认真的人、焦头烂额努力想突围的人、满心意志满手力气惟不知从何下手的人而言,他们所真正需要的就是这个,而且这样就够了,以下的长江大河部分他们完全可以自己来,也喜欢自己来。他们会把它每一份潜力全用出来,每一滴汁都榨干,甚至过度使用过度开发到声名狼藉、人人喊打的地步才不得不停下来,并焦躁等待下一个“原来可以这样子来”。
所以,已故的古生物学家古尔德是对的,这位达尔文进化论的坚定信仰者解说者跟我们讲,所有的演化个别来说都有所谓的“右墙”,是会撞上无可逾越的极限,超越的真正意思其实不是取胜、压倒、替代或一定更好,而是另辟蹊径、是开拓、是探试其他的可能。因此,多才多艺同时还是顶尖棒球迷的古尔德建议我们,不妨好好坐下来欣赏每一种、每一次已达极限右墙的惊心动魄演出,九〇年代的中外野手安祖·琼斯和六〇年代的威利·梅斯没必要说谁比谁更好,当然要吵也可以,只是忙着吵架,你很容易错过每一次完美的、自我完美艺术精品的神奇接杀动作内容及其特殊性、无可替代性,你损失的是最好的那一部分。
福尔摩斯已透明、人人知之甚详到成为公产,成为每个书写者皆可各自拥有、可使用于自身书写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