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第四章 是对峙,不是对抗
道该怎么出剑,但经验告诉我,那就别动。风动,树梢动,月光动,你别动,就会看到端倪。”

    第二天傍晚,公安局的同志打电话来:“他向组织坦白了。”

    再见局长的时候,他的眼镜已经摘了,眼球上一抹一抹的红丝,他说我想抽根烟。给了他一根。他抽完,承认了,他弟弟和另一个嫌疑人是他从山东警方手里以江西有案底为由接回,之后私放,让家属对外宣称死亡。

    我问到跟他同去山东接的还有哪位警察,他久久地沉默。一个人是不能办这个手续的,我再问:“有没有人跟你去山东?”

    “没有。”

    膝盖上的手机响了,是老郝发来的短信:山东警方提供了介绍信号码。我把这个号码写下来,递给对面的人:“这是你开的介绍信号码,信上有两个人的名字。”

    他叹口气:“他年轻,我不想他卷进这件事。”

    我说:“那你当时为什么让他卷进来呢?”

    他再长叹一声。

    采访完,老郝正立在山东潇潇大雪里,攥着手机默等我的消息。跌跌撞撞的土路尽头,看到一段赤金灼灼的晚霞,李季下车去拍它,我给老郝发了一个短信:“赢了。”

    这样的节目做多了,有阵子我有点矫枉过正,用力过猛。我妈说:“跟你爸一样,有股子牛黄丸劲儿。”

    在深圳采访诈骗案时,公安局的同志可能被媒体采访得烦了,不让我们进门。

    穷途末路,录音师小宏想起来他有个同学在深圳市局上班,一联系还在。对方念旧,帮忙找来他的上级,端着一个玻璃瓶当茶杯,悠悠喝一口,把茶叶再吐回杯子里:“跟你们走一趟吧。”

    安排了经侦大队一位警官接受采访,黑瘦,两眼精光四射,说话没一个废字。

    我问:“为什么这类案件当事人报警后警方不受理?”

    警官说,因为合同纠纷和合同诈骗的区别,法学家都说不清楚。我追问:“不清楚?说不清楚你们怎么判断案件性质?”

    他说:“这个公司之前没有逃逸,就只能算经济纠纷。”

    我说:“你们不受理之后,他不就跑了么?”

    ……一来一回,话赶话,忘了这采访是靠人情勉强答应的,好歹表情语气上和缓一点儿,我倒好,横眉竖目,问完起身就走,都不知道打打圆场,找补找补。

    出来到车上,自己还神清气爽的,小宏坐我右手边,扭头一看,他大拇指鲜血淋淋,我说:“哟,这是怎么啦?”老范笑:“你刚才采访太狠了,人家同学站边上,上级绷着脸端着玻璃瓶一声不吭,小宏哥哥没法对人家交代,也不能打断你采访。你还一直问,一直问,他就把拇指放在门上夹,夹了一下又一下……”

    惭愧。

    《红楼梦》里写贾宝玉讨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句话,觉得市侩。我原来也是,一腔少年狂狷之气,讲什么人情世故?采访时万物由我驱使,自命正直里有一种冷酷:这根流血的手指要不是来自亲人一样的同事,我恐怕也不会在意,他对我一句责备没有,也正因为这个,我隐隐有个感觉,为了一个目的——哪怕是一个正义的目的,就像车轮一样狠狠辗过人的心,也是另一种戾气。

    节目播后,收到一箱荔枝,由深圳寄来,我发短信谢那位黑瘦警官。

    他回:“我一直尊敬‘新闻调查’,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只是不太说话。不要客气,一点心意,你们受之无愧。”

    二〇〇六年,一家杂志采访我,封面照片看得我吓一跳——怎么变这样了我?穿一件男式咖啡色衬衫,卷着袖子,叉着胳膊,面无表情看着镜头。好家伙,铁血女便衣。底下标题是“新闻戏剧的主角”。崔永元劝过我一次:“你不适合调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看见简介 >看见目录 > 第四章 是对峙,不是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