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二
这个殷汝耕,跟姚六合是老朋友了。
他也是日本留学生,不过他只能算是青楼大学勾栏院嫖科毕业;更以跟日本艺伎和下女制造桃色案件,秽声四溢,丑态百出,而成为留学生中的著名人物。
姚六合的内兄土肥原贤二,毕业于士官学校,在陆军特务机关服务,却常常脱下军装,换上便服,到留学日本的中国学生中鬼混;殷汝耕跟他一拍即合,并因此而结识了姚六合,结拜为盟兄弟。
回国以后,殷汝耕当过几任不大不小的京官,却都官运不长,没有亨通;还挂过什么大学总务长的头衔,又因为不学无术和贪财好色,被学生群起而攻之,落荒而走。于是,他宣布淡泊了功名利禄之心,退隐到他在北京南苑的积德堂田庄,潜心研究佛学,广布《金刚经》;却又大讨五花八门的姬妾,挥金如土捧坤伶舞女,在八大胡同普渡众妓。国民党亲日派头子之一的黄郭,出任北平政务整理委员会委员长,他又官瘾发作,拜倒在这位大学兄的足下摇尾乞怜,当上了蓟密行政督察专员。这时,日本华北驻屯军的特务机关长,正是土肥原贤二,俩人又勾搭在一起;殷汝耕在他管辖的蓟密专区,向日本特务和浪人大开方便之门,残暴镇压抗日救国活动。
前不久,他忽然辞职下野,搜罗了一帮子无耻文人,著书办报,鼓吹华北自治。
他跑遍冀东的其他二十一县,今天来到通州这最后一站,看他那满面得意的气色,必定是一路顺风。
殷汝耕跳下马车,正了正衣冠,先给姚六合鞠了个日本式的九十度大躬,口中却又油腔滑调,说:“六哥,小弟这厢有礼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姚六合也玩笑地说,“看来你光临合下,乃是夜猫子进宅。”
“小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殷汝耕忽然又换上一副苦脸哭相儿,“倘若六哥不肯上坛台,小弟可就功败垂成了。”
“‘耸人听闻,故作惊人之语!”姚六合对于这位性喜虚张声势和言过其实的盟弟,一向是七折八扣对待。
“事关重大,急如星火呀!”殷汝耕心焦地搓着手,“六哥,上车!跟我到远藤商行详谈细叙。”
“敬谢不敏!”姚六合断然拒绝。“我已经看破红尘,避世蜗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你是不是怕出人远藤商行,遭人非议?”殷汝耕问道。
“正是要避瓜田李下之嫌。”姚六合正色地说:“我娶了个日本老婆,多年背着个亲日分子的黑锅,直到日本老婆死了,这口黑锅才从背上卸下来。现在,我更大可不必跟日本人飞眼吊膀子,挣一顶汉奸帽子戴在头上。”
“好,好,好!”殷汝耕不敢惹恼姚六合,只得让步,“那就到你的书斋去谈。”
书斋在五间正房的西屋。姚六合是书香名门之后,藏书甚丰,古今中外,五花八门。但是,也看得出,藏书的主人是有心采花无心戴,满橱满架的线装、精装、平装书籍,都长年沉睡。倒是琳琅满目的古董和名酒,充塞着这间书斋。
“六哥,你的日子过得好凄惶哟!”殷汝耕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
“我却颇为自得其乐!”姚六合悠悠然地说。
“明明是自讨苦吃!”殷汝耕叫道:“你虽然退隐林下,仍算得富贵闲人,何必如此茕茕孓立,形影相吊,不食人间烟火呢?”
“我有美酒佳肴……”
“却少金屋藏娇!”
姚六合摇头苦笑,说:“四十而不惑,五十知天命,你我都应该收心养性了。”
殷汝耕扮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面孔,说:“六哥,我并不是劝你娶三妻,纳四妾;但是,人非草木,食色性也,你总该有一点‘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