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一家正围着一张黑不溜秋的小炕桌吃晚饭。老支书六十来岁,比王大伯小十几岁。他膝下虽没有儿子,却有一个女儿,前些年招赘了个女婿,是村上的会计。
老支书突然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听!听!”
老伴也停下筷子,问道:“放筷子干啥?听啥?”
“都听嘛,听到没有?”
窗外很远的地方,传来武红兵的歌声:
要穿白来一身白,
叫一声妹妹挨将来。
要穿蓝来一身蓝,
走路好比蝴蝶翻。
要穿红来一身红,
好比莲花出水中。
……
老支书道:“他又唱这!”
老支书的女儿不以为意:“唱这咋啦?当初凭啥对人家囤子又批又斗的?我要是王大伯,我也偏唱这!”
女婿头也不抬:“不是王大伯的声。”
“别人唱也是他教的,那更是个问题。”老支书一磨脚,下炕出了门。
老伴翻翻眼睛:“个老东西,耳朵倒好使。”
女婿像个乖乖仔似的说:“娘、翠花,我吃好了。”说完,也放下碗走了。
看着女婿的背影,当娘的埋怨当女儿的:“翠花,你以后不兴那样。当着你丈夫的面,你别总‘囤子囤子’的!”
“那咋啦?我喜欢囤子!城里来的知青都我这样,敢爱敢恨!”
当娘的也将筷子“啪”地一拍:“越说越离谱,给我闭嘴!”
村路上尘土飞扬,武红兵赶羊群往前走,王大伯跟在后头。老支书背着双手,叉着腿,斜叼半尺长的烟锅,像拦路的响马似的把他们拦住:“刚才你唱来着?”
“是啊!”武红兵回头又对王大伯洋洋自得地说,“师傅,那么远支书都听到了!”
王大伯挥手:“把羊赶圈里去吧。”
武红兵将羊赶走后,王大伯说:“你别在我面前扎那架势,也不怕知青笑话!”
“王老哥同志,我要代表党和你谈谈话,请!”老支书一手前一手后,如同舞台上的山大王。
“哪儿去?”
“我家。”
“我还没吃饭!”
“我家替你备下了!”
到了老支书家,王大伯把炕桌一占,盘腿大坐,吸溜吸溜地喝了两大海碗菜粥。吃完饭,两人对着脸吧嗒吧嗒地抽起了旱烟。
支书语重心长道:“老哥,你不能再唱那些了,更不能还教一个知青唱。咱吃一堑,得长一智。”
王大伯满不在乎地说:“我唱了,还教了,谁想把我咋样?”
“在坡底村,只要我是支书,谁也不敢把你咋样,更没谁想把你咋样。”
“那不得了?我又没到别村唱去,更没到县里唱去。”
“那倒是。可你唱那些,它不是听着不那么进步嘛!”
王大伯冷冷一笑,反问道:“你听我唱过一句荤的吗?”
支书摇摇头:“没有。”
“那我唱过反动的?”
“更没有!”
王大伯往桌上一敲烟袋锅:“那不得了?我唱的,都是咱陕北人祖祖辈辈传唱下来的。我教晚辈们唱的,也是那些。不教,早晚还不失传?不就是唱了几句哥啦、妹啦,爱了情了的吗?咱俩还不是打小听着唱着活过来的吗?不是当年也暗暗地入了共产党了吗?打起日本鬼子来不也不含糊吗?日子过得这么不容易,不唱唱不把人憋闷死了?日头一落山,咱这坡底村还有点子生气吗……”
支书看他越说越激动,便赶紧打断他:“打住打住,你再说下去,我听的人犯错误了。老哥同志,我不是不许你唱,我是希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