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识日本人
送她走至路口,却又迎头碰见了彬本先生。我以为他将相机忘在我家了。不料他有些窘地对谌容大姐说:“真对不起,我竟将您的扇子带走了。坐上了出租汽车才发现手中的扇子……”
谌客大姐愣了愣说:“不是我的扇子,是晓声家的……”那是一把旧纸扇。已破了多处。飞机上赠给乘客的。我望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嗨,为这么一把破扇子,扔道上都没人捡!……”
谌容大姐几步快走到路边,招手替彬木先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
望着出租车载彬本先生驶远,谌容大姐自言自语:“这就叫‘生活细节’啊!彬本达夫,我以后会记住这位日本文人的名字的。”──沉思地望着我又说,“咱们都可以和这个日本人交朋友。他再来北京你一定通知我,我要请他到我家做客!”
我知道谌容大姐的交往原则一向太过严谨。彬本先生显然给她留下了极良好的印象。
于是我说:“我交往的人嘛,无论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质量是肯定没问题的。”
彬本先生再没来过中国。
但是像池田老先生一样,年年寄贺卡绘我。今年五月,他在执教之余,译毕我的小说《黑钮扣》,依然发表在《中国当代小说季刊》。它是他和几位热爱中国文学的同仁们自费创办的,谈不上什么经济效益。他们没稿酬可言。有时还要自己掏腰包补贴印刷费。所以,尽管他已经译了我十余万字的作品,我却从未向他讨过原著费。至今我仅收到过十五美元,还是他主动寄来的……日本穷人家的女儿我见过的第三位日本人是年轻女性。当年外语学院的留学生。名字我已经忘记了。她也没有名片留给我。彼此没什么友情基础,故只能算是见过。
但她印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却是较深的。
她属于不漂亮的那一类女性。实事求是地说,是那类其貌不扬的女性。不高的个子,短腿,稀疏的长发,我见到她是在一月里的一个日子。一个乾冷的天光阴郁的日子。在我的办公室里。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放下笔,起身去开了门,以为她是一个来自中国偏远山区的姑娘。她的脸冻得红红的,双唇乾裂,鼻子还有些肿似的。使我联想到了某些在春季里对花粉过敏的女人的脸。当年北京还没“劳务市场”。不少来自外省农村或山区的穷家女,常到北影来碰运气。倘运气不错,就会被谁家雇佣了去做“小阿姨”,我不止三五次地接待过她们。尽管我家当年并不打算雇佣“小阿姨”,我暗想──得,又须陪着聊聊,起码得让人家进门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吧!
她有几分恓惶地掏出了证件,双手呈递给我看,一边怯怯地说:“我是日本留学生中……这是,我的学生证……”
日本留学生?
她穿一件旧的,褐色的,很瘦的呢大衣,分明是那种秋季穿的而非冬季御寒的呢大衣。而呢大衣内穿的却是一件中式棉袄。所以那呢大衣仅能扣最上边的两颗扣子。腰际的一颗扣不上,衣摆燕尾服似的分开在身体两边,裤子长,在足腕那儿堆了几层褶儿。脚上是一双显然比她的脚大许多的布棉鞋。
我犹豫了一下,不禁接过学生证看,当然没看出什么破绽。
“打扰了,对不起!请多关照。请多关照……”
她在门外不停地向我鞠躬。
我还给她学生证,立刻往房间里让她。暖气供暖不足,我的办公室一点儿也不温暖。我将一只沙发挪近暖气,又将电炉子摆在她跟前插上,接着为她沏了一杯咖啡。然后归坐在椅子上,望着她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她焐着双手,垂下目光瞧自已的鞋尖儿,局促不安地说──她在外语学院读过我的几篇小说。现在学校放假了,宿舍里就剩她自已了。她感到很寂寞。她想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