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西娅的故事
多年前,我接待过一个患有长期心理疾病的病人:马西娅。她当时二十多岁,患有忧郁症。马西娅对生活环境没有怨言,但整天闷闷不乐。她口袋里从不缺钱,而且接受过良好的大学教育,但看她的打扮,却像是个贫穷多病的中年妇女,乃至是流浪街头的老抠。我清楚地记得,在治疗第一年,她穿着不大合身的衣服,衣服色彩也很单调,不是蓝色或灰色,就是黑色或褐色;她还背着帆布袋子,袋子色彩暗淡,老是脏兮兮的。她是个独生女,父母都在大学任教,他们坚持认为,宗教是穷人的鸦片。马西娅十岁时,和朋友们一起去教堂做弥撒,还遭到了他们的挖苦和嘲笑。
马西娅接受治疗之初,对父母抱持的观点深信不疑。她自称是个无神论者,坚信人类只要摆脱神灵的束缚,就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有趣的是,在马西娅的梦境中,经常出现宗教象征。比如,她曾梦见一只鸟飞进房间,嘴里衔着用原始文字写成的神秘卷峡。显而易见,她的潜意识里,存在着渴望宗教的成分。
起初,我没有对其人生观和世界观提出质疑。在长达两年的治疗中,我们也从未讨论过宗教问题,谈话涉及的主要是她和父母的关系。她的父母富于理性,而且能满足她的经济要求,但感情上却同她保持着距离。他们把大部分精力投人事业,却没有花时间陪伴女儿。马西娅成了心理的孤儿,成了典型的“不幸的富家子女”。她却不愿承认这一事实。每当我提醒她,她其实一直被父母所忽视,她的打扮就像是个孤儿,她就会感到生气乃至愤怒,她说自己只是跟随潮流而已,而我无权批评她的装束。
对马西娅的治疗,是长期而缓慢的,不过在外表上,她却有了迅速而显著的变化。这主要得益于我们逐渐形成的亲密感,这种亲密感,不同于她与父母的关系。
治疗进人第二年时,有一天早晨,马西娅背着崭新的皮包,出现在我的治疗室里。她的皮包只有原先的帆布袋子的2/3大小,色彩艳丽而醒目。而且,正是从那一天开始,几乎每隔一个月,她都会添置一件色彩鲜艳的服装,有的是橘黄色,有的是鹅黄色,有的是淡蓝色,有的是深绿色,就像一朵朵鲜花次第开放。她倒数第二次找我看病时,显然对自身的改善大为满意。她说:“你知道吗?如今,我的心情改变了很多。我的装束和气质,也完全变了样。虽然生活环境没有多大变化,我依旧住在原来的地方,做的事也和以前大致相同,但我对整个世界的感觉却完全变了。我感觉温馨而安全,心情也比过去快乐了许多。记得我对你说过,我自认为是无神论者,我现在不那么肯定了。大概我根本不是无神论者。我心情愉快时,有时甚至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这个世界其实有上帝存在,因为没有上帝,世界就不会这么可爱。’我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我仿佛置身在某个宏大的蓝图上。虽然对整个蓝图所知不多,不过我知道它的确存在,它是那样美好,而我是它的一部分。”
凯茜原来把神灵奉为一切,经过治疗,她不再相信神灵的存在。而马西娅原本否认神灵,是个无神论者,后来却相信上帝的存在。她们的治疗程序几乎一样,医生也是同一个人,最终的结果却显然不同。怎样解释这种情形呢?对于凯茜,心理医生显然有必要主动质疑其宗教观,以弱化上帝在其人生中的不良影响。而马西娅则不然,即使心理学家没有提出质疑,她的宗教观也会逐渐占据上风。我们或许会问:为使治疗取得成功,心理学家是否必须主动挑战病人的无神论、不可知论,甚至有意识地引导病人信仰宗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