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5
的地方是:叔本华的发型、卡夫卡的体力、苏格拉底的贫穷和伏尔泰咽气时的高龄。秃鹰真的太老了,果然有一天他倒下了,毫无预警,也没有人感到意外,他连续许多天无法进食,没死,他的心脏渐渐衰竭,偶尔还停摆一阵子,没死,秃鹰失去了提笔写日记的力气,但是他还能读。
每次去探望秃鹰,他都是同样瘫在床上,和小麦差不多,不同之处是秃鹰胸前一定搁着翻开的日记本,他的屈折的脖颈正巧构成一种适合阅读的姿势。日记是用母语写的,没人看得懂,这并不妨碍秃鹰翻译出来,再强迫我听进去的兴致。
一百四十一本日记,秃鹰最喜欢的是第二本,就算倒背如流他还是爱不释卷,那本日记像个九轮戏院不断重映他的青春年华。那时他的国家一团混乱,他和每个热血青年一样,满脑子都是国家改革的理想,那时他还没变成一个国际人球,那时他曾经被深深珍爱过。秃鹰特别留恋的一刻,就在他折了页角的那篇日记里,某年某月某一天,他真的洒出了热血——跟政治无关,只是一场街头混混小械斗,路过的秃鹰右腰挨了一枪,子弹像特技表演一样从肾脏旁擦过,避开了肝脏的每一条动脉,在他的前腹凿开了出口。
所有的器官都健在,但是当时的消毒技术不良,秃鹰陷入高烧与马拉松式的昏迷,没死,医生不放弃抢救,朋友们也都来了,他们全体都是诗人,全体都不肯再离开,他们日夜陪伴在秃鹰的床边,其中一个特别美的女孩,花上十几天的功夫,左手握着秃鹰的手,右手执笔写下了长篇情诗,期间还要不时抽出她的玉手,和大伙一起手牵手为秃鹰祷告——画面听起来挺不错,但秃鹰以一种让我非常受不了的做作译文,一再强调这个镜头,而且多次朗诵这页日记的最末段,到最后成了我脑中阴魂不散的一景,还附有旁白配音:
“……然而在这污浊的世界里,是什么让存在显出意义?只有爱,爱是一点点希望的微光,只有爱过,吾愿方才足矣,所以这长路还未竟,无需再为我不安,亲爱的朋友们,静候吧,现在能治愈我的只有光阴了。”
我没再说下去,一方面那文字太肉麻,再说结束在这一句上头,对小麦应该有点提神醒脑的效果。“能治愈我的只有光阴了”。一点点希望的微光,谁忍心吹熄它?
中枪的秃鹰当然渐渐康复了。
只是更多的光阴毕竟给了他死亡。
他死于五十六年后,老殁在河城,没病,没痛,不需要抢救,也没有人陪伴在旁。
窗外的沙尘暴刮个不停,南晞的少女心里面是一个亚热带岛屿,曲折细细的地形,转换小小的阴晴,早上还在帮小麦按摩,一边很活泼地哼歌,我收了几趟垃圾回来,她已经蹲在角落,抱着一只闯进来的野猫发傻,怎么喊她也听不见。我给小麦翻了身,又开了一缝窗口透气,南晞忽然跳起来,满脸阳光明媚,背着手倚在门边。两分钟后,君侠敲门。
君侠带来了一具他的手工制品,是克难式的加压给氧工具。说真的,我到现在还没弄懂小麦那复杂的病名,但是我知道他的病并发了历久不衰的肺炎,光听他的喘气声你就会知道,虽然病魔攻占的是别的地方,但他的心脏濒近叛变,他的呼吸道已经投了降。
南晞和君侠反复试练操作那工具,南晞像上足了发条一样说个不停,你真应该听听医生和hushi单独相处时的谈话内容,我保证与本行无关,南晞说的都是她的校园趣闻,君侠虽然与她应答得挺合拍,听得出来那是随和,多过于兴趣。
他们又转去前面诊疗室,才一下子就弄出了满桌面的药罐,两个人在药柜里继续翻寻,都有些发愁的模样,对话也严肃了,听得出来存药量很窘迫,某些必要的针剂根本没再补货。君侠放弃药柜,低头涂写药单,南晞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药罐,自顾自地恢复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