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遍地弹奏着肖邦的叙事曲,但是钢琴也似乎在和她作对,总是弹不出满意的音调。听到洪望楠的声音,她没有马上出去,端着蜡烛来到立柜前,借着烛光审视自己的容颜,然后用另一只手慌里慌张地理着额前鬓角的头发。她拽开衣柜的门,在一件件衣服里翻找,抽出一条玫瑰色的旗袍,看了看,又挂回去,再抽出一条墨绿色的旗袍,迟疑着,还是把它挂回去。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穿平时穿的居家衣服。
一滴大大的烛泪滚落下来,烫了她的手,她猛地一哆嗦,把蜡烛放在床头柜上,将烫疼的手指放进嘴里。
朱玉琼在门外喊了起来:“阿颖,快出来,看看谁回来了!”她再次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门开了,洪望楠出现在门口。王多颖缓缓转过脸来。两人长时间的沉默,像是百感交集,又像是亲极反疏,僵在那里。王多颖走上来,目光定在洪望楠的右眼上。洪望楠摆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着逗她:“失望了吧?没想到,等回一个独眼龙来。”
“就是轰炸那天受伤的?”
洪望楠安慰说:“嗯。别担心,不会成独眼龙的。”
王多颖轻轻一笑:“是你自己啊,一口一个独眼龙地叫。我又不在乎。”
“真不在乎?”
王多颖轻轻地为洪望楠摘下眼镜:“刚才听见你讲美国兵的笑话了。你的眼睛我连数都不数,就给你盖章。”
王多颖变得沉稳了,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生。这让洪望楠感到意外,他要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人了。他突然把王多颖抱在怀里,热烈地亲吻她。王多颖却轻轻推开他,说:“我带你去看看你爸爸。”
原先朱玉琼的卧室让给了洪家夫妇。洪涧琛已经入睡,呼吸显得十分吃力,喘息还带着微微的哨音。床头柜上,搁着一条染血的毛巾。门被轻轻推开,洪望楠出现在门口,他凝视着父亲灰白的脸色,花白的胡茬儿,微张的嘴唇……眼泪慢慢在眼圈里涨潮。
孙碧凝轻声提醒儿子:“他刚睡着,别叫醒他。这两天咳血刚止住一点……”
洪望楠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床边,拿起床头柜上染血的毛巾。
王多颖来到门口,看见洪望楠慢慢给父亲跪下来,不由两眼泪汪汪,同时也感到释然,似乎这一年多的焦虑烦忧,也被这泪水冲洗干净了。
天高云淡,阳光透亮地照在青里带黄的树叶上,是个好天气。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正在落叶,一辆清扫车迎面开来,将枯黄的落叶卷进车里。坐在黄包车上的王多颖手捧一束菊花,要到诊所去看洪望楠。
来到汤普森博士眼科诊所,她推门进去,坐在接待台里的女接待员跟她点头致意,她径直走到写着“手术室”的大玻璃门门口。
她站在门扉跟前,似乎那样就能聆听到手术成功与否,可所能听到的只是一片沉寂。女接待员拿着几本外文时尚杂志走过来,打手势请她坐下。她接过杂志,心神不宁地在长椅上坐下来,却把杂志放在一边,两手下意识地摆弄着手套。
手术室的门打开,女护士走出来告诉王多颖:“洪先生请你进去。”
王多颖有些不知所措,她害怕听到不祥的结果。女护士含笑看着她,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手捧着菊花,跟女护士进了手术室的玻璃门。
洪望楠坐在窗前,脊背朝着手术室的门。秋天的阳光非常明亮,从窗外照射进来,整个诊室沐浴在阳光里。王多颖忐忑地看着他,又看看汤普森,汤普森向王多颖示意让她向前走。
洪望楠聆听着王多颖的脚步声,声音很平静:“阿颖,就站在那儿。”又用英文对汤普森说:“大夫,护士,我们继续吧。”
护士拿起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在洪望楠右眼上的纱布,随后用一个棉球蘸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