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眼,打量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似乎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洪望楠埋着头一心一意为桑霞穿鞋。刚才他觉得脱下鞋子非常复杂,现在他发现穿上这只鞋要更复杂:那细细的带子从脚的一面绕到另一面,扣袢非常小,又非常精巧。
桑霞脸上忽然露出羞怯,羞怯里还夹带着柔情。重新闭上眼睛,享受这短暂的美好。
门“砰”一声打开,法肯斯坦博士冲出来,他被这对男女此刻的位置和造型弄得一愣。
法肯斯坦刚刚为贺晓辉做完手术,他手里拿着腰子形治疗盘伸到他们眼前,治疗盘里放着两块带血的弹片:“都取出来了。”他指着其中一块大一些的弹片,“这一颗到他的右肺边缘上做了一次客。麻醉醒来,他可能会咳血,我会给他注射止血针,但致命的危险应该是过去了,假如不感染的话。”
洪望楠激动地握住法肯斯坦的手,说:“谢谢博士!”
法肯斯坦微笑:“你们该谢谢他的体质。简直是一头牛!过去受过三次枪伤,手术做得比懒婆娘的针线活还糟。”
洪望楠瞥了桑霞一眼,此刻的桑霞正沉浸在劫后重生的喜悦中。
“等他出院的时候,朱里安会跟你们结账。”法肯斯坦正要转身离开,又转回来,“顺便问一下,刚才你们是在排练《灰姑娘》吗?王子终于找到了另一只水晶鞋?”
法肯斯坦这个比喻很妙,是那种浪漫的一针见血,似乎一下子道破洪望楠的心事。洪望楠用微笑来掩饰他的窘迫:“我不记得博士过去这么爱开玩笑。”他用眼睛余光扫视桑霞,此时的桑霞已经不再羞怯,反而大方地冲他微笑。这让他反倒不自在。
法肯斯坦狡黠地眨着双眼:“那是你从来没见我从一场风险极大的手术台上下来。快送灰姑娘回家吧,她已经大大超过规定时间了。三天以后,如果没有大问题,我会通知你们来接人。”
桑霞和法肯斯坦握手:“博士,再见。”
法肯斯坦大笑:“最好不要跟我再见,再见我都没什么好事!”
桑霞也咯咯地笑起来。洪望楠拉着她向门口走去。
法肯斯坦看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咕哝了一句:“年轻真好。”
年轻真好,即使桑霞的裙子是肮脏的,即使洪望楠的头发是蓬乱的,但在习习晨风的鼓励下,他们依然显得生机勃勃。
洪望楠一直激动地喃喃自语:“老贺得救了!太好了!太好了!”
两个人共同感受着一个垂死之人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的喜悦,此刻他们心意相通。不过桑霞很快便想到以后的问题:“他出院以后,不能再回原先的地方住了,我背他出来的时候,他的房东和邻居都看见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的房东通报巡捕房或者日本宪兵怎么办?老贺就是出了院,也会很虚弱,需要养伤,可能在很长时间里他的行动都不会很灵便,一旦出现突然情况,他应付不了啊。”
洪望楠热切地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让老贺搬到我的公寓去,我照顾他,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搬过来照顾他。”见桑霞犹豫,他马上解释,“我的房子大,一般那么大的房子在上海可以住一大家人!就是再搬进五个老贺,都住得下!”
桑霞脚步放缓,显得迟疑:“我也跟你们住,成什么话了?”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刚建厂的时候,只能住帐篷,后来从西南联大来了一批志愿当工人的大学生,帐篷一时不够住,一顶帐篷住十几个人、二十几个人。我们这么大的中美合作的飞机制造厂,美国工程师和我们中国专家挤在一个帐篷里,没人觉得不正常。我住的公寓,条件比内地的帐篷好多了!用美国人的话说,‘为了抗击全世界的法西斯,甘愿长期吃罐头,住帐篷,再当一次开发西部的牛仔!’”洪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