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但对于魏海烽和陶爱华来说,这条规律完全不适用。
魏海烽一进家门,就见陶爱华阴沉着个脸,见到他连个笑模样也没有。陶爱华在省人民医院做护士长,干干瘦瘦,整天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训人,新来的小护士脸皮稍微薄点的,轻轻松松就能被她训哭。其实,陶爱华并不喜欢训人,把人家训哭了,她心里比哭的人更难受。但陶爱华要强惯了,不仅自己做事情半点懒不肯偷,而且也容不得别人有丝毫的马虎。
据说陶爱华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医院的“五朵金花”,漂亮得能给男病人当止痛药使,那时候她脾气也好,说话轻声细语的,常常脸红,哪儿像现在?陶爱华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科里那些小护士背后说她什么,有说她有病的,也有说她长得就跟“三查七对”似的。可陶爱华没办法,她是护士长,她不“三查七对”谁“三查七对”?
魏海烽放下行李,在心里沉重地叹了口气。陶爱华最烦他出门,他不出门,还能买菜做饭搭把手,陶爱华下班还可以吃个现成;他一出门,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就都落在陶爱华头上,也是奔四十的女人了,生活的重担扑面而来,不是不勇于承担,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魏海烽不是不体谅陶爱华这一点,但一进门就见她冰着一张脸,心里的那点体谅瞬间就演变成了不满。两口子过日子,谁欠谁的?他最恨别人给他脸色看。但他忍了。
这几年,魏海烽的家庭地位连年下跌,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全怨陶爱华。陶爱华并不是一个势利的女人,但她过得不痛快,一个过得不痛快的女人,你能要求她每天高兴得跟个哈巴狗似的吗?再说,陶爱华是自己老婆,又不是宾馆服务员,不能因为人家没有给你笑脸,你就投诉;更何况,在一个家里,你要投诉,上哪儿投诉去?
飞机晚点,魏海烽是坐机场大巴到市里,然后又换乘公共汽车才到的家。他这个级别,跟单位要车不是不行,但他不愿意没事找事。公家的便宜不是随便占得的。单位那些小车司机,一个比一个势利。魏海烽要车,他们要是不想来,几句就给他搪塞了。你一个办公室主任,能有什么急事儿?过来接你,你得领情,不来接,你也说不出什么来,就是说出什么来又怎么样?他们是司机,又不是机关干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魏海烽得注意影响,人家根本就没什么影响需要注意。更何况,司机班一向跟厅领导近水楼台,背后给你扎一针,顺手得很。
早几年,有一次魏海烽去省里开会,他打电话的时候,司机班说有车,可等他坐了电梯下去,司机班说车已经让赵通达要走了。魏海烽勃然大怒,也是年轻气盛,拢不住火,跟司机班吵了起来。事情闹到副厅长许明亮那里,许明亮轻描淡写地说,派车要根据工作需要,而不是根据先来后到,工作有轻重缓急嘛。一句话,魏海烽就成了“轻”“缓”,而赵通达则成了“重”“急”。
后来赵通达为车的事儿专门来跟魏海烽解释过。赵通达说他要知道那车魏海烽已经要了,他说什么也不会上车就走,他当时到司机班要车,司机班说车就在院里停着呢,他连想都没想开车门就上去了。赵通达一真诚,魏海烽就哑了。他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意思。人家本来是又“重”又“急”,结果还跟你这个既“轻”且“缓”的人解释,人家那肚量,人家那姿态,魏海烽要是再掰扯就太没劲了。但他还是生气。如果这事儿换过来,那车本来是等赵通达的,他魏海烽是后来的,司机班可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让魏海烽上车吗?不可能。他们有眉眼高低着呢。说到底,是魏海烽混得不好,既不善于跟领导肝胆相照,也不善于跟群众打成一片,上下都没人,当然吃不开。
魏海烽脱了外套,换了拖鞋,他想先去洗个澡,然后靠在沙发上看看报纸,但他知道,他只能这么想想,不能真这么做。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