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卷 第五章-2
,洛桑丹增喇嘛的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朝圣者一家启程离开了这个森林里无名的小村庄。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朝圣者一家在一条溪流边打茶休息。溪流两边的灌木特别茂密,灌木后面是黑密密的森林。叶桑达娃在溪边玩水,这个出生在朝圣路上的孩子,路越走越长,她也越长越大。她就是一个看得见、抱得着、永远都温暖着内心的希望,比喇嘛心中的圣城拉萨更鲜活,比达娃卓玛绵绵无尽的思念和爱更具体。同时,娇小玲珑的叶桑达娃也是朝圣路上的一份伤心和怜悯,一份牵挂和惆怅。如果说当叶桑达娃还在母腹中时,达娃卓玛喝一口酥油茶,热了怕烫着肚子里的孩子,吸一口山路上的雪风,也怕冻着自己心尖上的血肉的话,那么当叶桑达娃降生在朝圣路上以后,在无数个颠沛流离的白天,在漫长的天当被地作床的夜晚,达娃卓玛惟有用自己一人之躯,用母亲怀里的热气,来抵御大自然中的风霜雪雨。在广袤的大地上,在迢迢的旅途中,一个母亲的胸怀是那样地微不足道,是如此的渺小纤弱,可是,它却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地方。
“叶桑,别玩水了,水凉。”达娃卓玛在一块岩石下升火,透过飘起的青烟对女儿喊。
阿妈央金去找柴火去了。洛桑丹增喇嘛靠在路坎下用酥油搓揉自己的膝盖,早晨出发时天还没有亮尽,他没有看清山路,膝盖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尽管还隔着一层棉花,可那里当时还是肿了。喇嘛不知道这是神灵对他的一次警告,因为这一路上像这样磕磕碰碰的事情太多了。酥油和青稞酒,是喇嘛疗外伤最好的外用药。
“过来吧,叶桑。”喇嘛对那小女孩喊。
“爸……爸爸爸。”小女孩说。她正在学发音,常将洛桑丹增喇嘛喊成爸爸。而且,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话,甚至早于学会叫妈妈。这让大人们颇感意外,没有人教她喊爸爸,可孩子生活中需要一个父亲,这却是生命中天经地义的事情。
每当孩子这样叫他时,洛桑丹增喇嘛不能不想起玉丹。唉,他能听到孩子的叫声吗?喇嘛想。
“勇纪武”在离孩子不远的树林里安详地吃草,这骡子每天忠实地跟在朝圣者一家的后面,默默无言地驮起一路的艰辛与苦难。只有到了晚上,它才把心里的话跟阿妈央金倾心交谈。那时它在阿妈央金眼里不再是一匹骡子,而是丈夫都吉。他们就像从前在火塘边聊家常那样,一聊就是半夜。聊天的内容包括磕长头的喇嘛的手板已经磨破了,要给他重新找一副;前面的山道上有一条岔路,要走左边的那一条;有一个叫安羌的村庄你们千万不要进去,村里有害人的黑寡妇,过去多少马脚子都命丧那里等等。这一路上,“勇纪武”就是一个忠实的老仆人,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它也许没有为朝圣者一家化解苦难的能力,但是它和他们一起承受着这苦难,分享着那个向着圣城拉萨一等身一磕头的喇嘛的虔诚与喜悦。而在有的时候,它还会提前向朝圣者一家发出危险的警报。就像现在,它忽然嘶鸣起来,前蹄像少女一脚踩到蛇身上那样一蹦三尺高。
树林里传来很大的响动,紧接着,一个粗壮的黑色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扑了出来,直奔溪边的孩子而去。
“熊!”洛桑丹增喇嘛惊呼道。
“叶桑快跑啊!”达娃卓玛大喊。
熊从溪流那边一跃就扑进了水里,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映射成满天的珍珠。孩子看见一个大家伙落了水,呵呵地笑起来,还拍起了小巴掌。平常在枯燥的旅途中,洛桑丹增喇嘛经常与她玩跌倒的游戏,喇嘛故意滑倒,弄出很大的响声,让孩子呵呵直乐。
在熊和孩子之间,洛桑丹增喇嘛离孩子更近一些,因此他先向孩子扑过去,但一个身影比他更快速敏捷、更勇猛凶狠。那是达娃卓玛,她没有奔向孩子,而是扑向了正从水里站起身来的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