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够看得到路旁茶园边的那些寺庙的飞檐翘角,它们压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看上去一下子都大出了很多。还有那些茶蓬,它们一球一球的。雪白滚圆,根本看不到绿色。两个寡言的男人结伴夜行,虽一路无言,但心里都觉得默契。幽明中他们时而听到山间的雪塌之声,有时候伴随着压垮的山竹那吱吱咯咯的声音,像山中的怪鸟突然鸣叫。有时候,只是轰轰的一声,立刻又归于万籁俱寂。仿佛那苍凉寂寥之感,也随雪声而去。忘忧无声地笑了笑,说:quot;大勇,你猜我想到了什么?quot;
quot;林冲夜奔,风雪山神庙。quot;
嘉和一边努力往上走着,一边说:quot;这个想法好,一会儿看到杨真先生,可以跟他说的。quot;
quot;只恐那管门的不让见。quot;
quot;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无功而返?quot;嘉和突然站住了,拍拍忘忧的肩膀,说,quot;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抗家,亏了你留在山中。quot;
quot;我喜欢山林。quot;忘忧话少,却言简意赅,正是嘉和喜欢的性情。
quot;我也喜欢山林,可我回不到那里,真要走投无路了又离不开它。哪一天我找你,必有大难。我不指望得茶,只指望你了。quot;
这话让忘忧吃惊,他站住了,想说什么。嘉和却只往前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像在山间飞。大舅身上,有时候会闪出一道剑侠之气,比如此时此刻,雪夜上山急人所难。这样的时候当然很少,也不易发现,但忘忧知道。当年他挽着方越出山,在杭家客厅,忘忧也曾经感受到过大舅包藏很深的风骨。当时他担心因为方越的父亲李飞黄当了汉奸,大舅不肯收留方越,又担心杭家人不肯放他回山林,一进大厅就给他跪下,不说一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大舅。大舅站在他面前,正色而言::我刚从越儿那里来,跟他说了,他愿意姓方,愿意姓杭,都由他喜欢。只是以后不准他再姓李,你听懂我的话了吗?quot;他依旧跪着,不肯起来,大舅又说:quot;你的房间我给你留着,你愿意来就来,你愿意去就去。quot;大舅有此承诺,他才起来,走到大勇身边。又见大舅取出一个东西,正是那青白瓷人儿陆鸿渐。他把它挂在他的身上,那瓷人儿是湿的,不知是汗是泪。那天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大舅的泪水,那泪水难道不是湿润到心,直到今夜。
忘忧紧紧地拽住大舅,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默默地走了一会儿,才说:quot;我把山林给你们备下了。quot;
风雪很快把他们两人的背影盖住了。现在,离他们出门已经有几个小时了,他们已经看到了上天竺寺那雪光中的一檐翘角了。
或许,正是此刻,夜渐人深之时,花木深房小门匐然而开,把叶子吓得一下子扑到《琴泉图》旁。台灯很暗,白夜几乎认不出得茶来了。他没有戴眼镜,因为眼镜使他看不清楚她。刚才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目光在镜片后面激动地闪耀,喘出的热气一会儿就把镜片蒙住了。他不顾一切地就把眼镜摘了下来,现在他突然冲了进来,不戴眼镜的面容一下子陌生了许多,也好笑了许多。白夜真的就笑了起来,他抓住了她的手,但立刻就感到了他自己那双手的寒冷,连忙退回去一边搓,一边放在嘴上哈气,还说着:quot;对不起太凉了对不起太凉了……quot;白夜窘迫地看着杭家的几个女人,她热泪盈眶,一边握手,一边唤道:quot;你这是干什么啊你!quot;
杭得茶想不了那么多。屋子里暖洋洋的,女人们的眼睛也是暖洋洋的,潮湿的,多么美好,白夜站在灯前,像画中的女神。得茶傻乎乎地看着她,时间停止了,幸福开始了,现在几点钟了?得茶摇头,答非所问:quot;我都怕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