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quot;轻一点,轻一点,要熬得过去,要熬得过去-…·quot;
杭家这四个男人,同时蹲了下去,谁都不再说话,却就着天光,捞起那些半死不活的金鱼来了。
杭得放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批斗爷爷杭嘉平的。他并没有什么批斗目标,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必须行动了!必须批斗了!必须造反了!
前不久杭得放与堂哥得茶交换过对运动的看法之后,的确是打定了主意,暂时看一看,不以眼下的得失论成败。他自信这场运动不会只给孙华正之流一个舞台。他应该学一学得茶,应该沉得住气。然而他太年轻了,世事太瞬息万变了,造反太突然了。总而言之一句话,革命太伟大了,大出了一切年轻人的梦想。一夜之间,全班每一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战斗队,干部子弟跟着董渡江去了,工农子弟跟着孙华正去了,黑五类子弟灰溜溜地回家陪斗去了。一小撮中间的红不红灰不灰的子弟们,自己集成一个小堆,一边有心无心地说着话,一边脸上挤出一种讨好的笑容,朝各个阵营里探头探脑。得放刚刚走进教室,他们中的一个就焦急地拉住他的胳膊,说:quot;杭得放,他们都行动起来了,我们怎么办?quot;
得放打量了一下他们,心想,我就落到了这个地步,落到了非得在quot;中间quot;安营扎寨的境地?他放眼望一望革命格局,发现果然没有一个人要理他,他就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英雄末路之感。但他还不甘心,要作最后的斗争。他环顾周围,知道孙华正根本不可能要他,眼看着只有那飒爽英姿的董渡江还有些缝隙可钻。他就朝她那公社妇女主任般健壮的背影走去。他屈尊挤进董渡江的队伍要说话,可是别人不听,别人用一种陌生的目光审视着他。董渡江一张一合着她那辽阔的大板牙,严肃地问:quot;你家里的问题搞清楚了吗?quot;
quot;我家,我家有什么问题?quot;
quot;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父亲有历史问题,你母亲单位也准备审查她了。quot;
quot;不可能!quot;
quot;怎么不可能?老实告诉你,我刚刚外调回来。你父母的单位,我们都去过了。quot;
quot;去我父母的单位?quot;
quot;怎么,去不得吗?quot;孙华正咄咄逼人地说。
quot;可我是和我爷爷住在一起的。quot;得放想了想,搬出一张挡箭 牌。不料那两人都冷笑起来,说:quot;你就别提你那爷爷吧,政协门 口自己去看看,你爷爷的大字报大标语多到天上去了。quot;
得放咽了口气,又咽了口气。他知道,如果他不那么连续地 咽气,他会冲上去咬他们一口的。咽气的结果,是他压低了声音, 问道:quot;你们是说,我不配做无产阶级革命派了?quot;
quot;忠不忠,看行动!quot;
杭得放绝望地想,怎么看行动,该批斗的牛鬼蛇神都让人揪走了,该成立的战斗队都成立了,他还有什么可以行动?还有什么事情可以证明他是红色的、革命的、纯洁的?
他环顾四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就像一头饿狼一般到处寻找食物。他突然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恐惧地善良地望着他,眉头皱了起来,痛心的样子让人永生难忘。千钧一发之际,命运给杭得放送来了那条大辫子。看样子这的确已经是全班唯一的一条大辫子了。他本来不是应该欣慕于它,爱它,拥有它吗?然而他却对它一刀两断。杭得放举起放在桌子上的一把剪刀,突然大吼一声:quot;我让你们看我的行动!quot;
他扑了上去,一把抓住谢爱光的那两根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