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独身。李宜宁劝我把精神和生活分开。现在我打算这样做了。不过我只取了精神。忘了我吧,荆夫!我是一个感情脆弱而自尊心又极强的人,我无法克服面临的矛盾。要是能够有来世……”
她猛然低下头,把脸捂在手里。啊,孙悦!我多么想把你的脸轻轻地捧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看你。你曾经吻过我,我还不曾吻过你。现在,我们离得这么近。除了已经被装进框架的月亮和星星,这里再也没有别的人……
她的肩膀在抖动,我听到她的抽泣声。我的心碎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抱住她的双肩,热烈地对她说:“不,孙悦,我忘不了你,永远也忘不了你!”
“我已经这样决定了!”她从我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对我说,语调平静而坚决。
我会哭吗?我会叫吗?我多么想哭、想叫啊!为什么我要在今晚匆匆赶来听这最后的宣判?真有所谓命运之神在冥冥中操纵、愚弄着我们?真是鬼使神差、阴差阳错啊!
我终于没有哭,也没有叫。我猛然站起身,踢开小板凳,用手捶打面前一棵树的树身。她轻声地叫:“荆夫!”我转身面对着她,把手伸给她:“让我抽一袋烟吧!”她默默地起身回屋,拿出了我的旱烟袋,荷包里装满了烟。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又从哪里备好了烟叶?就装上一袋,猛吸起来。
“我请你原谅。”她说,不敢看我。
“不存在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尊重你的决定。其实,我并不是非成家不可,我已经习惯了单身生活。”我答,也不敢看她。
“你应该成家。有不少比我好的女同志……”
“好吧,我以后去找……我们不谈这个了吧!赵振环是真心悔悟了。你还是应该见见他。”
“应该吗?”她问,好像又冷又苦地笑了笑。我没看见,但感觉到了。
“应该。不论怎么说,他是我们的老同学,又是憾憾的爸爸。既然他已悔悟,我们就都有责任拉他一把。他的头发全白了,像个老人……”
“好吧。你通知赵振环,明天上午我在家里等他。”我听见她说。
我把手伸给她:“再见吧!希望你保重。”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一连说了三声“谢谢”,一声比一声低沉。
我走了。她站着,向我挥了挥手,好像送别。
我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她还站着。我走得更快了。可是她还站在那里。我看见她的模糊的身影。
我走到一棵树的跟前,站了下来,往她的住处看。已经看不见她是否还在那里。但是,我看见她窗口的灯光,这一回记清了,我再也不会找不到她的窗口了。
我不想马上回到宿舍去。我从这条路穿到那条路。人们都睡了。校园里稀稀落落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可是,即使没有一点亮光,我也能走到灌木丛里去。
“多少次,我在梦里呼唤你;多少次,我在想象中描绘着和你共同生活的图景。”
孙悦,这些话是你说的,还是我说的?
“现在,摆在我面前只有一条路:独身。”是的,独身。在我流浪的时候,在我被剥夺了政治权利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过,我将来会打一辈子光棍。今天看来,我只能有这样的命运:独身!
赵振环还没有睡,他见我叼着个旱烟袋进来,着急地问:“你回来得这么晚!谈得好吗?”
我不想回答,坐到自己床上去了。
“你把旱烟袋拿回来了?”他又问。
“你问得太多了!”我大吼一声,躺了下来。
我听见他用力拍打床板,叹气。
“明天上午,孙悦在家里等你。”我问声闷气地对他说。
“是她自己愿意的,还是你说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