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碗。同学们哄笑,我羞愧得满脸通红。我决心克制自己的本能,靠近粪池坐了下来。我两眼望着粪池,手不停地往嘴里扒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一碗饭终于吃完了。我受到老师的表扬。”
“这件事说明什么呢?”我问。
“培养我们无产阶级感情的老师自己也不懂什么是无产阶级感情。如果我们盲从,就只能以讹传讹,错把黄铜当真金,或错把真金当黄铜。当然,我以后再也没碰到过那么荒唐的事了。但类似的事却不断发生。”她说。
“也都靠‘我什么也没看见’的咒语支持过来了?”我笑着问。
她点点头,笑笑:“是啊,都挺过来了。”随即,她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是现在这句话不灵了。因为我事实上看见了很多很多。蛆虫是不大可能爬到碗里的,可以不管,而生活,能不管吗?”
“所以,怀疑常常是自觉的开端。经过怀疑而得到的认识才是比较坚定的。”我说。
心里畅快极了。我觉得我和她的距离在缩短。我定定地看着她美丽的侧影,心里想着二十多年前灌木丛里发生的事情。孙悦,要是周围没有别的人,我就会把你曾经给予我的加倍还给你……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突然把脸正对着我,迟迟疑疑地说。
“说吧!”我急切地说。
“最近许恒忠常常到我家里来,他……”
脑袋“轰”了一声,畅快的心情立即不见了。不,我不想听她谈许恒忠,在我和她的距离正在缩短的时候。我赶忙打断她的话说:“我都知道。你应该关心老许,帮助他找一个合适的对象。”我知道我的语气很生硬,但我没有办法说得委婉。
“你说什么?”她的眼睛朝我闪烁了一下,又转向了别处。“你是说我应该给他介绍一个别的人?”她又转向我。
“是的。他需要的不是你。你需要的也不是他。”我盯住她的眼睛,说。
她又把头低下来了:“你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把烟袋给我!”我伸着手对她说。
她愣了愣,把烟袋交给了我。我装烟,吸烟,不去看她。我真想把她的脸扳过来,让她回答:“什么时候,你学会了矫揉造作?你真的不知道你需要什么吗?”但我还是忍住了,抽我的烟。好吧,你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强求呢?我已经这样过了大半辈子了。
烟呛了她,她扭过头劝我:“还是不抽的好。”
我不理她,抽完,才开口说话:
“当然是你自己最了解你需要什么,我哪里知道!我不相信一个人会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有这样的可能:对自己的需要感到怀疑和害怕,或者缺乏信心。”
“你太尖锐了。”她说,仍然望着别处。
“是啊,不讨人喜欢。你太委婉了。”我说,一直盯着她。
“是啊,也不讨人喜欢。”她回答。
经过怎样的心理历程?她把头抬了起来,正视着我,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盼望着心灵与心灵的撞击。但是她的眼睛告诉我:今天不会,她把快跳出来的心又掩藏了起来,藏得相当深。我又记起,她是我的总支书记。人心不是铁制的,可以靠外力加热燃烧。我只能等待,顺乎自然。强扭的瓜不甜。我又有什么必要去强扭呢?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今天,她已经向我打开心灵的窗子,也许明天会敞开大门?
“吴春来了,在谁家里聚会?”我转换了话题。
“当然是我家了。我要买多多的肉,肥肉,非叫他吃够不可。”她说。
“我买酒。”我说。
“你能出院?”她问。
“我一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