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始终认为阶级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这就是马列主义的精髓。现在学生的思想混乱,教师的思想工作难做,都是丢了纲、忘了线的结果。可是中央似乎不这样看。我不想烦神去弄清这个问题了。我承认,我没有读过几本马列主义的书。我是从上头下来的文件里学习马列主义的。多读书又有什么用?读完马恩列斯全集的人照样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上头要我们学理论、学业务。我老了,不行了!看吧!要是真跟不上趟,混它几年就退休。现在就认输,太早了。
阿姨来收拾房间,送茶水。“阿姨,小望儿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后你要多说说他。”我说话时多少有点埋怨。
“各人各爱。我看这孩子还不错。对谁好,对谁不好,都是各人行下的。花钱买不来心贴心。”她看也不看我,说完就走了。
我是找钉子碰,明知她是“子党”嘛!不过,奚望这孩子也说不定真会有点出息。问题在于引导。我对他的引导不够。他妈死的时候他才十来岁,老阿姨把他惯坏了。他的精神原来是个空白,他妈一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他脑子里装。孩子是受害者。我也对不起孩子。还是去和他好好谈谈吧!爸爸到底是爸爸,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
他正专心致志地读着什么。这孩子的生活算是简朴的。房间里除了一部学外语的录音机和一个半导体收音机以外,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他都用在买书上了。我很想多给他一些钱,可是玉立不肯。一发工资她就算帐。女人的心地就是狭窄。
我的脚步很轻,穿的是软底布鞋。直到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弄出响声来,他才抬起头来看看。一见是我,他就把正读着的东西合起来,原来是一本笔记本。他站起来叫了一声“爸爸”,比刚才温顺得多了。我心头一阵欢喜。
我咳了一声,开始和他谈话。我说:“小望儿,这些年爸爸很少和你谈心。你对爸爸的不满是可以理解的,生活给弄得颠颠倒倒的,爸爸也有爸爸的苦处呀!”我真的动了感情,喉咙有点哽。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放在我面前。我接连喝了几口。我又说:“爸爸很对不起你妈妈,可是爸爸并没有忘记你妈妈。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他把自己写字台上的妈妈的遗像拿在手里,轻轻地抚着妈妈的头发。她虽然瘦弱,头发却到老都是黑的。我又接连喝了好几口水。
“爸爸这么大年纪结婚,实在是不得已。你知道我的身体……”我突然觉得自己可怜,说不下去了。人一老,就逞不得强了。现在,我感到自己十分需要感情上的慰藉和生活上的照顾。这一点,孩子好像不能谅解。
“爸爸!”儿子从书桌后站了起来,把椅子拉到我的身边坐下。多少年来,我们爷俩第一次坐得这么近。我的心跳加快了。老了,真老了,对儿子的温情也这么需要。这一点,孩子也是不理解的吧?我温和地看着他说:“小望儿,对爸爸谈谈你的看法吧!爸爸很想了解你。”
“好吧,爸爸!我也很想找个机会和你谈谈。对于你和陈老师结婚,我没有什么意见,也不该有什么意见。我爱妈妈,但妈妈已经不存在了。你的生活确实需要照顾。我所惋惜的是,你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爱情……”
“孩子,爱情,那是年轻人的事儿了。我们所需要的只是互相照顾。”
“可能是这样吧!我不想干涉你的私生活,正像我不允许别人干涉我的私生活一样。”
“那末,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可以达到谅解的了?”我充满希望地问。
“不错。”他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我们的分歧在于对历史和现实的态度。”
我“噢”了一声,注意听着。
“爸爸,历史曾经给你留下创伤。可是你不应该忘记你对历史也负有责任。中国这几十年的道路曲折,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