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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并从树干古老的年轮中联想到自己的过去,岸边,和风吹拂着苇草修长的叶片,轻轻地抚慰着这些老干部最近才出现的灰白的乱发,并且带来一股亲切的泥水味,一股只有在母亲的怀抱里才能闻到的、掺和着乳腥味的清香。

    看着河,迎着风,听着种种惊心动魄的音响,闻着泥水的浓郁的芬芳,人会感到这一切的一切不是来自身外的感受,而是从自己心底里生出的幻景,一种在自己还没有诞生、还在母体里就赋予的原始印象。

    领导干部都被这既是在眼前,又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景象震慑住了。

    蓦地,一个穿浅灰色的确良衬衣的老干部用手掩着脸啜泣起来。

    第一声啜位,就使其余的人在神情庄重地凝视着远方这一点上僵化了,如同电影的定格一样,谁也不想,而且也不能转过头去劝慰,仿佛这声声啜泣代表了他们共同的心声。

    黄河的万千气象他已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他是被那阵阵轻微的啜泣声感动了。在老人那并不想掩饰的啜泣声里,不仅包含着悲怆,而且包含着依恋,包含着感悟,包含着返璞归真,包含着对凌驾于这混乱的时事之上的最崇高的大自然的虔敬和热爱。倏地,他觉得他和这个老干部的心灵是相通的,尽管他们使用的多半是不同的语汇。他们之间有超越知识、地位、经历等等之上的共同的东西。

    “啊,黄河,你是中华民族的摇篮!”……

    停了好半天,一个胖胖的圆脸干部才决心打破沉默,用濡湿的眼睛看他,像孩子般要求道:“老魏同志,我们……你能领我们到一个可以下水的地方去吗?”

    他领他们走到河沿的一个水湾。平静的回流在里面荡漾。领导干部们纷纷脱掉衣裤鞋袜,仔细叠好,放在“爬地虎”上。这时,他们的情绪开始活泼起来。

    “啊哈!这真成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那个胖胖的干部站在水里,向胸口上浇着水。

    “古人说,‘圣人出,黄河清。’唉,现在,河水越来越浑啦。”

    “少说两句吧,老杨,你还嫌你的材料不够吗?”

    于是,他们避开敏感的话题,在齐腰深的水湾里嬉戏起来。那个穿浅灰色衬衣的老干部也脱得光剩一条裤衩,伸出枯瘦的腿,用脚尖试探水的温度。

    “哈,也得谢谢贺立德这个投机分子,他可给我们找了个好地方!”一个在水中狗刨着的老干部兴奋地叫着。

    “虽说文化大革命涤荡了污泥浊水,可惜,我们还是要靠污泥来保护。”另一位领导干部在水里挥动着手臂说。

    “看,看,又说到这些事情上来了。”那位胆小的干部又制止他们。

    “好好,不说了,我们来比赛吧。”

    “老魏同志,你不下来吗?”

    他没有兴致下去。韩玉梅出事以后,他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他抱着两肘蹲在岸上,用忧伤的眼光在他们身上寻找排遣情怀的东西。他知道他们都曾是威风凛凛、一呼百诺的领导,而这时,却一下子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在午前的炽热的阳光下,他们苍白松弛的皮肉泛出了微弱的光泽,像营养不良的婴儿。他们在水里不习惯地蹒跚着,像幼儿在学步。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现在却和顽童一般在河水里打闹,那个啜泣的老干部脸上也露出了天真的笑容,两手胡乱地招架着别人对他泼来的水。他们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儿,又互相指着身上的伤痕感叹起来: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朝鲜战争、剿匪反霸,一直到年前脖子上挂大牌子所留下的疤痕。他们自嘲着,他们带着不无自豪又不无伤感的心情笑谈着。

    当他看到他们肉体上不可磨灭的光荣的印记和耻辱的瘢痕竟重叠在一起时,心中暂时忘掉了韩玉梅,涌起了一阵对他们真诚的尊敬和同情。在他们身上,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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