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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显然,韩玉梅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还洗了个澡,身上散发出一股肥皂的气味。肥皂!那可是庄户人不常用的玩意儿,六○年,它的名贵不下于巴黎香水!她的头发梳得光光的,编成麦穗儿似的辫子盘在头顶上,裸露出白皙细嫩的脖子。她参加大田劳动以后,皮肤更加滋润光滑了,蒙着一层少女般羞涩的红晕。可是,他仍是不断地叹气,还苦恼地闭起眼睛。

    他何尝不想韩玉梅呢?有时和老婆过得不舒心,怄了气,也曾跑到井边来想敲韩玉梅的门,可是,总被那个黑影挡住了。

    那个黑影是谁呢?

    就是独眼郝三!

    正在他率领社员播种豌豆的时候,县上召开了全县规模的公审大会。头一批判决的人里头当然有大名鼎鼎的独眼郝三。他去会上一听,郝三不是像他估计的只判四年,而是无期徒刑。不是五只羊一年。二十只羊花了郝三终生的代价。

    法院的干部念着一长串判决。郝三尽管铐着铐子,被民警强压着头,但仍然倔犟地时时抬起脑袋,眨巴着那只独眼向会场扫视。他知道那只独眼在寻找他。他心里又悔又恨,内疚得气都喘不上来,好似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能在会场上跳出来大喊“冤枉”么?他能跑到法院干部前头去说“这不是他干的,是我干的”么?那样,肯定两个人一起抓起来。他把两排坚实的牙齿咬得嘎巴嘎巴响,头上冷汗直淌,全身打着哆嗦。坐在他后面的罗麻子还以为他得了急病,好心地劝他回去休息。他却用胳膊时狠劲朝后一捣:“去你妈的!”差点把罗麻子打出鼻血来,搞得罗麻子对他直翻白眼。

    散了会,他挤到会场后面临时看押犯人的办公室门前。

    “干啥的?”佩着五一式手枪的民警朝他吼叫。

    “我是魏家桥大队的书记!”他拍着胸脯,“我找我们队上的郝三!”

    旁边县公安局的干部认识他,对民警说:“可以让他们书记去看看,交代交代政策,对犯人改造也有好处。”

    他一下子扑到郝三面前。

    郝三慢慢抬起头,独眼里一眶眼泪,好像黄河边上一洼浑浊的水洼。

    “三哥!”他颤颤抖抖地叫了一声。

    独眼郝三的眼泪流出来了,滴答在胸前的铐子上。沉默了一会儿,郝三看了看两边的犯人和民警,放大了声音说:“好,我的书记咧!你回吧,我自己造的孽,自己受咧!”

    说完,又低下头,随他再问什么也不言喘了。

    那天,他恰巧没有带钱,找了好几个熟悉的社队干部才凑了十二块钱,买了两斤“伊拉克蜜枣”——这是那时食品商店里能买到的唯一高级食品,托公安局的干部交给了独眼郝三。

    这样,在他要来敲韩玉梅家门的时候,郝三总像在韩玉梅家门口,瞪着那只独眼,一腔怨气地朝他喊叫:“我得蹲一辈子劳改,你倒搂着翠媳妇在炕上快活,是人吗?”他在井台周围转悠两圈,到头来,还是怏快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家。而最后,他连起这个念头的心思都打消了。

    粉红色和白色的豌豆花脱落了,“黑田”里的豆棵结出一嘟噜一嘟噜嫩绿的豆荚,河滩上荡漾着鲜豌豆诱人的清香。就在这时候,劳改队的公安人员骑着带斗的摩托车来找他了。

    “这是你们队上郝三的东西。”两个公安人员进了门,把一堆用烂包袱皮包着的破衣旧衫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一只咧开口的雨靴从包袱皮里钻出来,像要吃东西的大嘴一样。

    “这……干啥?”他的脸色霎时苍白了。

    “郝三死啦。从档案上看,他没有啥亲属。这东西只好交给你们队上处理。”

    “咋……死……的?”他的脑子里“轰”地一下,从来没有这样惊慌得口吃过。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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