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调人员夹着公文包,西安、北京、天津、兰州,跑了个遍,汽车、火车、飞机行程数万里,花了国家几千元差旅费,才弄清楚是个大冤案。而贺立德也就光明正大地以革命领导干部的身份进入了地区革委会的领导班子。从此,老贺官运亨通,历经一九六八年以后中国的所有政治运动,再没有受过罪。
看来,命运就是无数未知的偶然性遇合的现实性。如果那天他没去参加批斗会,如果贺立德批斗完了没去上厕所,如果他在臭气熏人的茅坑上不是这样教贺立德,只泛泛地安慰几句,或陪着洒几滴无济于事的眼泪,那今天会是种什么局面呢?也许,老贺没有开窍,糊里糊涂地被整死了——这样含冤而死的人还少么?也许老贺会受不了“造反派”的逼供而自寻了死路——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而且贺立德那时的确到了绝望的地步。那么,贺立德这颗福星就不能再分给他光泽了,他那颗星也就黯然失色了。
然而,幸运就在这里,幸运就在这样一句话。啊,命运啊命运……
可是,事情还并不到此为止。
他从厕所钻出来,向广场走去的时候,发现站在厕所门口的两个学生模样的“造反派”一直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两人嘀咕了几句话后,又分出一个人照直对他赶来。虽说那时候“造反派”们还没有弄上枪,他对付这样两个娃娃绰绰有余,但人家是一帮人,惹了是非是不会有他便宜的。再摸摸裤子口袋,钱全给了贺立德,现在又没有姜麻子那本红皮折子;语录本光能念,当不了饭吃。于是,他灵机一动,踅过脚跟向县委大院旁边的那座青灰色的两层砖房,所谓的工办大楼走去。
从此,他踏进了一个动荡剧烈的政治活动的圈子,并凭着他农民的狡黠和机敏,凭着他的良心和理性,也和贺立德一样一帆风顺,左右逢源。因为如此,后来县上的人根据他的姓——魏,给他取了个外号,都在他背后用一种既亲昵敬佩,又鄙视妒忌的口吻称他——“半个鬼”!